他虽是聪明过人,学务旁杂,但终究还是个孩子,不解江湖中事。
岳小钗淡淡一笑,暗道:他虽是童子之言,但却亏他能想得出来这个法子。当下接道:“兄弟请闭上双目,我送你上去。”
萧翎心中暗想:这样高的削壁,除了生出翅膀飞上之外,如何爬得上去?他心地乖巧,虽然存疑,却是不肯多问,缓缓闭上双目。
原来他早已打好主意,要暗中看看岳小钗如何把自己送出这一丈多高的枯井。
只听岳小钗道:“兄弟小心了。”
她双手齐出,按在萧翎的两肋之上,轻轻说道:“不要怕。”
萧翎只觉一股强猛绝伦的力量,自肋边翻腾而起,整个身躯,被那强力捧了起来,眨眼间,目接白雪,寒风扑面,人已出了枯井。
岳小钗跟踪而起,双手轻轻一拉,接住了萧翎向下沉落的身子,低声问道:“兄弟,害怕么?”
萧翎大大地喘一口气,道:“有一点怕,不过现在不怕了……”
他目光一转,望着岳小钗,神色庄重地说道:“云姨待我好,我心中一直惦念着她,如今云姨死了,我必得为她送葬,咱们相约之事,一言为定,姊姊可不能骗我,悄然弃我独去。”
岳小钗怔了一怔,道:“兄弟如若真的随我而去,岂不要害你爹娘担心。”
萧翎摇摇头,道:“送葬了云姨之后,我就立时回来,我留下一封书信,给爹爹说明就是。”
岳小钗缓缓点点头,道:“好吧!今晚上三更时分,我去找你。”
萧翎转身而去,头也不回的绕过花丛隐失不见。
岳小钗望着萧翎的背影,心中感慨丛生,忖道:他去时头也不转一次,那是相信我定然不会欺骗他了,娘在遗书之上,虽然要我好好的照顾于他,却是未曾说明是否要带他离家。萧家待我娘恩义甚厚,既不能弃下萧翎不管,又不能当真带他而去,使两位老人家尝试失子之痛。心念回转,竟是难以打定主意。
萧翎回房之后,急急写好一封暂时告别爹娘的书信,收拾几件衣物,打成一个包裹,藏在床下,他虽然从未离家远行过,但常听爹爹谈起出门之事,心中早有了梗概。
他盼望着早一些日落西山,又盼望这一天长过一年,想到和岳小钗此番离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重见爹娘之面,转念又想到此去定可大大的观赏一下沿途风光,长些见闻,心中胡思乱想,悲喜交集。
他心中思潮汹涌,那里还有睡意,一直坐到了三更时分,还不见岳小钗来,不禁大为焦急起来,正待出室寻去,忽听窗外传进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道:“兄弟,睡醒了么?”
萧翎急急跃起,抓起了藏在床下的包裹,奔出室外。
果然是岳小钗应约而来,接过萧翎手中包裹,低声说道:“兄弟,我带着你走。”拦腰抱起了萧翎,疾行如飞。
萧翎看她纵跃之间,有如飞鸟一般,七八尺高的围墙一跃而过,心中大是羡慕,暗道:我如能练成和她一般,才算不虚此生。
岳小钗身法奇迅,转眼间已入荒野。
这是个无月的深夜,一天繁星,遍地白雪,寒风砭骨,吹得人陡生寒意。
萧翎不自觉的缩一下颈子,偎入了岳小钗的怀中。
陡然间,岳小钗停止奔行之势,柔声说道:“兄弟上车去吧!”
萧翎抬起头来看去,只见一辆黑篷马车,停在白雪地上,寒风中,黑蓬微微波动。
岳小钗打开车帘,放下萧翎,说道:“我已在车中替兄弟铺好了被褥,你等了半宵,想已十分劳累,赶快睡一会吧。”也不容萧翎答话,立时放下垂帘。
这车蓬似是用着很厚的黑布作成,垂帘一落,再没寒风透入。
车中更是黑暗。伸手不辨五指,萧翎搓搓冻的有些僵硬的两手,说道:“姊姊不进来么?”
车篷外传入岳小钗的声音,道:“我还要驱车赶路,你自己好好的休息啦。”语声未落,轮声辘辘而起,车已驰动,萧翎闭上双目,休息了片刻,再睁眼,已可见车中景物,只见右角处,重重白绫,裹着云姑的尸体。
云姑仍然是端坐的姿态,微闭双目,靠在车栏上,神态仍是那般安详,就像她往日打坐一般,毫无死后的恐怖形状。
只听岳小钗的声音,重又传了进来,道:“兄弟,小心些,不要碰着了你云姨的尸体。”声音微微一顿,又道:“你心中害怕么?”
萧翎振振精神道:“不怕,云姨和活着一般模样。”
岳小钗长叹一声,不再言语,篷车却突然加快,向前奔驰。
萧翎体质素弱,虽得云姑传授了上乘内功,但因他与生俱来的先天缺陷,练武不能急进,云姑费了数月苦心,也不过使他一向孱弱的身体,强了一些,这日经过一天半夜的劳心未眠,早已疲惫难支,轮声催眠,不知不觉间,昏昏睡了过去。
朦胧之中,被一阵低微的哭声惊醒,他生来智慧过人,幼小便务旁学,心思甚是机灵,人虽醒来,却是不肯稍动,悄然启开双目望去。
只见岳小钗跪在云姑尸体之前,泪水泉涌,哭得甚是伤心,只是声音十分低微,显是怕惊醒了萧翎。
在她的身侧,放着一张香笺。
一线日光,由那黑篷中,透射进来,萧翎目光转动望去,只见写道:“不能让他大哭……大笑,情绪激动……”下面折迭起来,无法看到,上面却被盖在身上的被子挡住,看这几句话,没头没脑,也不知说的那个,萧翎心中暗想:这张香笺的字迹,似是云姨手笔,定是她的遗书了;不自禁抬起头来。
岳小钗耳目何等灵敏,只因心中伤痛过深,神志已有些迷乱,不知萧翎醒来,但萧翎身子一动,立时警觉,素腕伸动,先取去身侧的香笺,举起衣袖拂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回过头来,笑道:“你睡好了?”
她伤痛母亲之死,但却又极力逃避着不愿使伤痛之情,落在萧翎的眼中,不胜悲苦中,忽然盈盈一笑,更见凄凉情态。
萧翎爬起身来,对云姑拜下去,岳小钗却伸手拦住了他,柔声道:“兄弟你要干什么?”
萧翎道:“我要拜拜云姨的遗体。”
岳小钗道:“不用啦,你如一拜,只怕又要引起我的悲苦之情,现已天色过午,只怕你腹中早已饥饿,咱们下车进些食物吧。”也不容萧翎答话,一掀车前垂帘,牵着萧翎走下车去。
只见阳光耀目,耳际间水声淙淙,马车停在一片树林旁边,一株老树根旁,三块大青石上架着一只铁锅,锅下枯枝高烧,阵阵香气,扑入鼻来。
岳小钗拉着萧翎,坐在老树根上,笑道:“妈妈生前,常教我烹饪之术,你看姊姊的手艺如何?”
原来那车中运着云姑尸体,岳小钗怕露了马脚,势将引起麻烦,不敢在店中食宿。
两人匆匆食过一顿野餐,萧翎赞不绝口,夸奖岳小钗烹饪的手艺,纵然烹饪有术,荒郊中佐料不全,也难为无米之炊,萧翎赞他,半是讨好,半是新奇。
岳小钗收了锅碗,扶着萧翎登上马车,就林中几株大树之上,划些记号,才登车而去。
萧翎看她划的字不像字,图不像图,叫人无法辨识,心中虽觉疑问重重,但却强自忍下不问。
两人一车,行了数日,这日中午时分,到一个大镇之上,但见人马往来,十分热闹。萧翎腹中饥饿,但这几日来一直和岳小钗食宿在荒野,虽然不解,想她必有用心,也不敢提出饥饿之事,强自忍下饿火,可是两匹拖车健马,几日来未得好食,体力大感不支,嘶叫一声,卧了下去。
岳小钗一皱眉头,低声说道:“兄弟,咱们吃点东西再走。”
萧翎喜道:“我早就有些饿了。”
两人下了马车,找了一座客栈,岳小钗吩咐店家,带着两匹马去,好好的饲喂,和萧翎拣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
突然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两匹疾奔快马,急驰而过。
马上两个大汉,都佩带着兵刃,寒冬天气,跑得两匹马汗水淋漓。
忽见那当先一匹马上的大汉,陡然一收缰绳,急行如飞的奔马,陡然人立而起,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江南文风鼎盛,文士多不善骑,眼看此人骑术如此精湛,街上行人都不禁喝起采来。
采声未绝,忽又传出惊叫之声。
原来后面一匹健马,不料前行之人,陡然停了下来,急马狂奔,收势不及,连人带马撞了上来。
只见那当先停马大汉,百忙之中,突然回身一掌,直向急奔的健马推去,众人惊叫声中,那健马急奔之势,竟被那大汉一掌给挡了下来。
采声雷动中,两个大汉齐齐翻身落马,望了那黑篷马车一眼,目光四处扫射。
只听一个大汉说道:“在这里了。”松开手中马缰,大步行入店中,直对岳小钗走了过来,抱拳一礼。
岳小钗神色镇静,微微一耸柳眉,道:“你们急什么呢?”
那大汉似是自觉形态太过莽撞,尴尬一笑,放缓脚步行来,垂手而立,低声说道:“我见得姑娘留下暗记,匆匆追来……”
岳小钗玉手一摆,道:“什么事,等会儿再说不迟。”
那大汉心中似是有甚急话要说,但却轻咳了一声,硬给咽了下去。
这时,另一个大汉,已拴好两匹健马,跟入店中,恭恭敬敬对着岳小钗施了一礼,行了过来。
萧翎打量那两个大汉,都在三旬左右,黑绸紧身小袄,足登薄底快靴,一个背上斜斜背着一柄单刀,一个斜背一对判官笔,神态威武,气度不凡,但对岳小钗却似有着深深的畏惧,执礼甚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