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理解走狗的意思,狗是听主人的命令咬人的。他明白自己和杨忠山陷入了一个孤独的世界,周围的人都有可能是饥饿的野兽。其实哑巴比较胆怯,这么多野兽虎视眈眈地伺机扑咬他们,杨忠山也一定是害怕的。哑巴惊恐的眼神,杨忠山已经读懂了。
杨忠山站在山岭上,罗山的众山岭在他的眼前舒展,他语气沉重地说:“这片山脉,是亚洲黄金含量最大的金矿。”哑巴不知道亚洲是什么意思,杨忠山告诉他亚洲是比中国还要大的地方。
杨忠山的心中,已经装满了整个罗山,他闭上眼,就看到某个山岭下隐藏的黄金矿脉。
哑巴看着杨忠山,他身材瘦长,比哑巴高出一个头。在群山之前,站在山峰上,杨忠山显得悲壮而伟大。杨忠山一字一顿地说:“知道吗?我在做一件事情,做不好,就祸国殃民,为后人所不齿!”
哑巴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他知道岳飞。他挺直了腰站在山峰上望向面前的群山,暗地里还比较他与杨忠山谁站得更挺一些。杨忠山的背明显有些驼。
哑巴知道,杨忠山的驼背与他不停地写写画画有很大的关系。杨忠山白天爬上爬下,晚上就伏在箱子上写写画画,经常通宵达旦地工作。哑巴陪着杨忠山熬夜,但是他爱打瞌睡。哑巴很自觉,每打一个盹立刻弹簧一般地醒来,使劲儿睁开酸涩的眼,再眨几下,努力朝杨忠山做个表情,以证明他并没有睡着,似乎他睡觉占了杨忠山的便宜。
哑巴担心杨忠山说他懒。因为哑巴是个仆人,仆人被主人冠以“懒”的罪名,确实是一种耻辱。
杨忠山知道哑巴犯困,可是他故意不让哑巴去睡,他们住的那个帐篷,并不是安全之所,他需要哑巴保持清醒。杨忠山有时候故意把哑巴弄醒,他自己也伸一个懒腰,然后说:“得抓紧时间呀,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杨忠山说这话的时候,带有一种悲凉的寒意。这种寒意让哑巴打冷颤。
哑巴经常听到杨忠山说此类话。有一次,天很冷,他和杨忠山站在一线山脊上,哑巴听到杨忠山问当地人,当地人说那是一条龙,他们站在龙背上,那个山岭之下就是人人害怕的金蛇谷。
杨忠山说:“我终于找到了,龙脉图就在这里。”
龙脉图!哑巴记住了,他当然知道那个传说,不过他听了很紧张,杨忠山会不会将这个龙脉图独吞?他想到了那首儿歌。哑巴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不会开口说话。
难道是因为冷,杨忠山流泪了?杨忠山手里拿着一块矿石,那块石头沉甸甸的,杨忠山把它放在阳光下,有一条细细的亮线在石头中闪亮,杨忠山问哑巴:“这是什么?”
哑巴其实懂,但是他不肯定。他已经跟随杨忠山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那与黄金有关。他希望从杨忠山嘴里得到答案。
杨忠山说:“这是金子,明金,当地人叫它狗头金。”
哑巴啊啊地点头,竖起大拇指。他以为杨忠山会高兴,可是杨忠山脸色苍白,眼窝里泪光闪闪,一阵风吹来让哑巴打了个寒战。
哑巴分明听到了杨忠山凄冷的话:“我的时间不多了。”
实际上,二十年前,杨忠山在发现了龙脉图之后不到两日就死了。哑巴一直认为,主人杨忠山的死,与金咒有关,因为杨忠山发现了上天赐予的财富。哑巴认为,杨忠山的死也与自己紧紧关联。
关联更紧的当然还有两个神秘人。
哑巴想到了那个夜晚,杨忠山突然一反常态,把一堆图纸和笔记拿了出来,还准备了酒肉。
地图堆在那里。酒肉摆放好了。“喝!哑巴。”杨忠山命令。
哑巴不想喝,他需要时刻保持清醒。但是,杨忠山说:“你要喝,喝完了,好好睡觉,明天早上去办事。”
杨忠山把一张地图点燃了,哑巴愣了,啊呀啊呀地尖叫。他知道,杨忠山进山一年多,所有的记录都在这些地图上。但是杨忠山神情自若,喝了一口酒,拎着地图,让它一点点燃烧,那火焰很快就把图纸吞掉了。
杨忠山烧地图的举动,惊动了其他的勘测队员,他们都过来打探。杨忠山让他们回自己的帐篷,说自己在处理一些没有用处的地图。
哑巴和杨忠山围着火堆,一点点地烧,偶尔,杨忠山还翻开看看。
杨忠山对哑巴说:“你一定要吃饱了,明天一早就出发。”
杨忠山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哑巴听了主人的话,使劲儿地吃。自然,那也是他喜欢吃的,以往主人让他吃美食之时,他总要克制住自己不能吃饱,但是,这次他明白,吃饱是一项任务。
虽然是放开吃,哑巴还是比较文雅。杨忠山对哑巴的表现很满意,把一个麂皮的小袋子递给哑巴,里面沉甸甸的,杨忠山说:“这是给你的,你拿好了,够用几十年的,一定要记住,活下去,等人来找你。”
哑巴沉重地点头,喝了一口白酒,火苗窜向他的胃里,哑巴知道这是主人交代给他的重要事情。他接过袋子,里面是金子。哑巴紧张起来,他对于金子,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杨忠山喝着酒,神情变得很庄重。他们烧了两个多小时,只留下两张大的地图,杨忠山把它们卷好。
酒确实管用,哑巴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天不亮,哑巴就醒了。人一有事情,就会自觉地醒来。
让哑巴吃惊的是,那一夜杨忠山根本就没有睡觉,他守着哑巴。
杨忠山告诉哑巴,下山去找两个人,让这两个人一定在午时之前赶到罗山的金顶。
二十年前,哑巴的脚力十分好。早晨,他喝了水,吃了几口干粮,试了一下腿脚,一夜好眠之后,身轻如燕。他按照杨忠山的吩咐,先去找第一个人。
在他的印象里,第一个人是个习武之人,人们称他武举,当他看到了杨忠山送来的信后,猛地一拍桌子,噌地站起来。
那人拍打的桌子是一面八仙桌,他这么一拍,就感觉屋子里如同发过地震。习武之人就是与众不同,举手投足威风凛凛。
拍桌而起的武把式,看一眼哑巴:“走,这就带我去!”哑巴啊啊地摆手,那意思是他不能跟着壮汉走,他还有事情,还要接着送信,并把另外的一个信封让武把式看一眼。
武把式点头示意哑巴先走,他稍等片刻就去罗山的金顶。
第二个人姓刘,人们称他文举,哑巴打听了刘家大院的方向就开始跑。
哑巴的奔跑速度很快,一会儿汗就浸湿了哑巴的衣服,他估计自己跑出了十几里地。到了才知道这是一个大户人家。
哑巴使劲儿拍打大门,出来的人不允许他进去,哑巴啊啊地叫,人家呀呀地推,哑巴气得要命,这是天大的事情呀,这些下人可真是没有头脑。哑巴拿出了信给人家看,这才带他进院子。
过了两道院子,才到了主人住的房子。下人还不让哑巴进,示意他站在门檐下。哑巴啊啊地叫,表示不满,杨忠山也是个人物呀,他也是进进出出济南府的大人物,那里的人没有这么对待哑巴的。片刻下人出来,拉着哑巴进去,哑巴感觉到了下人温暖的手,这还差不多。
哑巴看到一个细高个的书生,竟然有杨忠山身上的那股子清瘦之气。书生问:“杨大哥如何,可好?”
哑巴比划着,那意思是杨忠山很好。可是书生好像看不明白,不过,都不打紧,哑巴的任务是把信送到,催他去罗山的金顶。
书生接过信,还不忘了请哑巴落座,可是哑巴奔跑了一路,身上全是土。
书生又请哑巴喝茶,仆人把茶端过来,哑巴一口吞下去,烫着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咳嗽,书生又亲自给他倒水让他喝。哑巴心里好感激,大户人家的主子可不像那些仆人一副霸气的样子,人家主子可是面善呢。
书生认真地看完信,安排下人给哑巴弄吃的,他自己要起程。他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完全不像那个武把式,看完信喜欢拍桌子,虽然他家的桌子比武把式家里的多。
更让哑巴念好的是他给哑巴安排吃喝。
书生安排妥当,牵马出发。
哑巴在另外的房间吃饭,总之,哑巴喜欢在这样的人家消磨一会儿时光。人家还给他准备了马,那意思是让马驮着他回去。可是,哑巴是个仆人,他不好意思骑马,他本是一个下人,怎么有资格劳累人家的牲口呢?哑巴希望给这户人家留个好印象。
哑巴用食完毕就往回返,估摸着自己能够在晌午之前赶回去,杨忠山与两个朋友或许已经结束了交谈。
但是,那个晌午,必定成为哑巴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因为,他到了金顶之后,他没有见到杨忠山,更没有见到那两个人。
更让哑巴感觉自己失职的是,有人见到了杨忠山,确切地说见到了停止呼吸的杨忠山在金顶之下的山沟里。
发现杨忠山的人是勘测队的成员。哑巴以仆人的身份去看杨忠山,眼前的是他的主人吗,已经面目全非。人们说,杨忠山可能从金顶上跳下来摔死了!
哑巴懊悔极了,如果他不吃书生提供的吃食,如果他骑马赶回来,或许他还能见着主人杨忠山。
这次变故对于哑巴的打击特别大,他在金顶下痴呆了半天,直到晚上回到帐篷里,这才发现杨忠山的其他东西被翻了个遍。哑巴忽然想起杨忠山的话,勘测队里有外国人的走狗,他们随时会扑咬杨忠山和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