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输了。
石诚望着自己残余的部下，感到苦涩又一次涌上了喉咙。数以千计的男人倒在了白天的战斗中，跟随他一起逃出来的幸存者寥寥无几，近乎全军覆没。
逃，对武士来说这无疑是个万分耻辱的字眼，但石诚并不是一般的武士。
石诚从不惧怕死亡，他惧怕的是自己死的毫无荣耀。在他看来，真正的勇士应该倒在胜利前的最后一刻，成为被自己人铭记膜拜的传奇，而不是死后像玩物一样供敌人亵渎。头骨制成皿器，人皮制成帐篷，尸身插在木桩上制成路标？呸！想都别想！石诚决不允许自己落到女人手里，无论是生还是死。
何况这里还有几十号弟兄，把回家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
远处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引起阵阵惊呼。
“团长，又有人晕倒了！”
“我们没担架了，团长。”
“团长，弟兄们实在是走不动了，先歇会吧。”
“是啊，团长，让大伙儿歇歇再走吧，求你了。”
众武士七嘴八舌，看着他们乞求的可怜样，石诚真想赏给每人一个大耳刮子，再踹上一脚。
然而他终究没能下的了手。
当战线即将崩溃时，石诚见证了他们的表现。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女人，他们背对背结阵奋力抵抗。武器打坏了就用石头，石头扔光了就用拳头，一些人被石刀刺中腹部，临死前还伸手去掐对手的脖子，试图同归与尽。他们的所做所为完全当得起英勇二字。
可现在，失败像条鞭子，无情地抽断了他们的脊梁。
“好吧。传令下去，全体原地休息，注意警戒。”
石诚冲副官点点头，示意其负责相关事宜。后者领命称诺，转身安排去了。石诚挑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用左手按摩自己的小腿。其余人则以他们的团长为圆心，沿周边一圈圈散开。
侍从双手捧上水囊，石诚接过却没喝，又递给了照料伤员的武士。救治和护理原本是祭司的活，可他们都没能摆脱女人的追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天前，他们兴高采烈地开赴战场。每个人脸上洋溢着骄傲。他们目空一切，昂首挺胸，手持武器高唱战歌，誓要把所有敌人碾在脚下。而石诚呢？他坐在用木头和人骨捆制而成，由八名女奴扛抬的步辇上，比谁都更加的意气风发。
因为这是他被任命为团长后的首战，前方就是他即将大展身手的舞台。
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依照惯例，两军交战前先是在各自祭司的主持下做集体祈祷，然后开始相互嘲讽漫骂，当着对方的面羞辱早前抓获的俘虏。眼见士气涨至顶点，主帅下达了进击的命令。
第一波出战的是全部由单阶武士担任的远程攻击兵种，他们排成松散的战列线，在战鼓声中缓步推进至有效射程内，用投石索和弓箭杀伤敌人。紧接着冲阵的是由少量二阶武士带队的炮灰，他们的使命是尽最大可能消耗对方的杂兵，为精锐之间的对决清理障碍。
数轮攻击后，一声号角响起，主力入场。
石诚感到右腕本该有手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如果祭司还在就好了。
“团长，你说这些星星中哪颗会是咱们的主帅？”
“嗯？”正神游天外的石诚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我被主神召唤前，我老家的人们都说人死后灵魂会升天，化作天上的星星。”侍从仿佛是在解释，也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三个月前他的前世记忆全部复原，打那以后“我被主神召唤前，我老家如何如何”就成了他的口头禅。
“在我的老家，人们说的恰好相反。”石诚说道，“每当有人降生，天上就会有颗星星为他睁开眼晴。人安康时，星星就会很亮很亮，人生病时，星星就会很暗很暗。人若是死了，你知道星星会怎样吗？”
“会怎样？”
“星星会在天上划道光，然后掉到地上不见了。我老家的人们管这叫星殒，也就是咱们常说的流星。”
“啊？”侍从抓了抓头发，“那，那谁说的才对啊？”
石诚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思绪又飘回了战场。
主力入场没多久，战局就演变成了胶着状态。石诚他们的团几次打开缺口，都被女人迅速补上。激战半日，男人始终没能再进一步。伤亡越来越多，主帅亦越来越焦虑，所以当对面的中军出现不稳的迹象时，主帅毫不犹豫地命令吹两声号角，亲自率领最后一支预备队，孤注一掷发起了进攻。
“战机已现，稍纵即失，胜负在此一举！健儿们，随孤冲阵杀贼！冲啊！”
然而那不是战机，是圈套。
‘有人来啦！’外围的戒哨突然用心灵感应发出警告。‘不多，但有觉醒者，大家小心！’
众人迅速抓起武器就地隐蔽，紧张不安在营地中漫延开来。
数息过后，一声喝问响起:“来者何人？站住！”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自己人！狂风！”
“细雨！”石诚这边的人回令道:“哪个部分的？”
“主帅近卫团的！你们呢？”
“第五团的，安全！过来吧。”
武士们全都松了口气。很多人本就疲乏不堪，这会儿受了场虚惊，紧张过度，一时片刻是站不起来了，他们索性席地而坐。转眼之间，几个消瘦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其中一人似乎还扛着什么东西。
石诚拍拍身上的尘土，迎上前去，副官带领数名亲信在侧防备。近卫团的人靠近后，将扛的东西扔到地上。伴随着一声嘤咛，石诚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个五花大绑的女人。
“刚刚撞上的斥候，顺手给抓了。”开口的男人是他们那队的首领，他向石诚施了一礼，“在下王力，近卫团四队队长，二阶武士。”
石诚抱了抱拳，他这动作做的非常别扭。“石诚，五团团长，二阶武士。你们都是四队的？”
王力摇摇头，神色略带悲伤，“不是，我们都是逃命路上撞一起的。恐怕整个四队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他说逃这个字眼时表现的很无所谓，一点都不觉得耻辱，看来也不是一般的武士，石诚暗想。
“石团长，你的右手怎么了？”
“白天时丢了。有个疯婆子很厉害，用把黑耀石匕首干的。”
“你们的祭司呢？为什么不再接一个？”
“这下你问到点子上了，王队长。”石诚苦笑道:“我们五团所有的人全在这了。各种异能的武士都有，就是没有祭司。”
王力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石诚不解，但没有追问缘由，他本能地感觉到王力会自己说出来。
“石团长啊石团长，遇上我们你真是撞大运了。”王力笑完后冲自己的一名队员摆摆手，示意他过来。
“介绍一下。莫莫，这是石团长。石团长，这是莫莫，近卫团第十队的什长，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