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对这样的人,领导是不能姑息迁就的,必须严厉惩治!说到这里,他突然喊道:李怀珠,张香淑,你们两个人站起来!
李怀珠哆嗦了一下站了起来,张香淑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也站了起来。宋有义问她们:你们知道犯了什么罪吗?两个人都回答:我ffj是资产阶级右派。宋有义说,我问的是现在,也就是这两天,你ff J又犯_「什么罪!李怀珠知道,这是要她承认她造谣惑众了,但她不知怎么说好,沉默着没言语;倒是张香淑说话了:宋队长,我不矢订我犯什么罪了,我老老实实劳动改造……宋有义大吼一声:不老实,你们两个不老实。给我铐起来!
说着话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副手铐哗的一声扔在地卜农业队上来几个积极分子就把李怀珠和张香淑铐起来了。铐的是背铐。背铐你知道吗?就是一只手在前,从肩膀上拉过来往下扎,冗一只手从背后往上拉,用一副手铐在后背上把两只手铐起来、人们把这种铐人的方法叫苏秦背剑,是最厉害最残酷的一种铐人的方法。
两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那一年李怀珠二十六岁,张香淑一十三岁——11U人用背铐铐了起来,铐的时候我就听见她们的胳脯关节和筋咯巴咯巴的响声,她们的喉咙发出凄惨的断了气一般的惨叫声。那几个男人一松手,两人就身不由己地趴在地上r这①夹边沟农场的劳教分子分为农业大队和基建大队,大队下边设若干分队,分jj^长由劳教分子担任;此分队长的任务是带领本队劳教分子劳动,故,人称带_1:队K.也叫拐棍。。57.
夹边沟记事时宋有义又问:你们还造谣惑众吗?两个人被铐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丫,疼得嗷嗷地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宋有义又喊,给我关起来!耶几个男人就把她们拖到办公室旁的一间空房里去了。。拖她们的时候,她们根本就不能走路,身体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头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着,像是后背卜有根筋抽着她们的头。她们的脸色惨白惨白,泪水从她们脸上流过,豆粒大的汗珠在脖子上滚动。她们的腿町怜地蜷着,悬在空中。
宋古义又训r一阵话,然后宣布散会。
散会后我和那秀云没有立即回宿舍去。我们俩惊呆了!我们在想,为什么要铐起李怀珠和张香淑来呢,要说散布谣言还是我和那秀云散布的多,该把我们两个人铐起来才对,李怀珠和张香淑是两个内阳性格平时就不爱说话的人!
站了一会儿,我们就想明白了:宋肓义是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想封住右派们的嘴,但他知道我和那秀云是从公安厅来的右派,顺虑我们有什么社会关系,不敢随意处置我们,就只好拿两个胆小怕事的人开月!
后来我们俩转身要走了,旁边站着的农业队带工队长走到我们跟前小声说,你们两个人可是要注意呀。明天就轮到你们两个人_r.、张香淑和李怀珠第二天早晨才被宋有义放出来。她们像是瘫_r一样,躺在地}:动不了,是农业队的几个右派把她们抬回猪圈来的,然后就在炕上躺着。她们自己说的,她们的胳膊一铐起来,扯得全身郜疼,跪在地上动弹不成。后来就趴在地上了,一直趴到天亮。张香淑那两天正好来月经,铐起来后月经流得特别多,把裤子浸透_r,把趴的地方浸湿了。
张香淑是南方人,兰州生物制品厂的技术员÷头天听了农业队带工队长的话,我和那秀云就很紧张,张香淑一蜕,我们俩的魂都吓掉了,心想千万别再开大会呀,别真把我和。58.
夹农那秀云铐起来。谁知事情很巧,第二天下午我们正在猪圈刷洗猪食槽,看见一辆吉普车开进夹边沟农场来了。过了半个多小时,张掖地区公安处处长黄钲走到猪圈来了。他看见我和那秀云,问,你们的生活情况还好吗?我们俩几乎齐声大哭起来:好什么呀,宋有义要整我们。黄钲很惊讶,问我们出什么事了。我们哭着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黄钲安慰了我们几句,说不会的,他那是吓唬你们。我们说不是吓唬,是真的,是他的亲信带工队长说的。黄钲青着脸回场部去了。他找到农场的党委书记很严肃地说,真是胡来,对妇女怎么能动铐子?还是背铐!我告诉你们,那秀云和戚淑英不许你们开批斗会。过几天我就把她们调走。真不像话,自己的屁股不干净,还打人家的屁股,真的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了!听人说,农场党委书记原先是陇东一个地区的法院院长。有一天他正和别人下象棋,手下的=F部拿来一份文件叫他划圈圈,说省高院已经批准了前些天报上去的关于儿个犯人的审判决定,那个人枪毙,那个人劳改。他拿过文件划了圈之后接着下棋,结果一个判了劳改的人被处决了,判了处决的人被送去劳改了。为此免了他的院长职务,后来又调到夹边沟农场当书记来了。
过了几天,我、那秀云和其他六七个人就被夹边沟农场的马车送到酒泉城郊农场去了。城郊农场是个劳改农场,一个右派医生给我们讲_r几天医学知识。学习期问我们听说酒泉劳改分局医院要我们去当卫生员,可是学习结束之后,劳改医院把张湘淑、杜可等四五个人要走了,嫌毛应星、李怀珠、那秀云和我岁数大,把我们四个人送到了高台县境内的高台农场。高台农场,是个劳改农场,还有一部分刑满就业人员。
在高台农场,毛应星和李怀珠种菜,我和那秀云当统计员,以刑满就业者对待我们。每月发三十元钱的工资。
真是因祸得福呀!我们离开夹边沟农场不久,夹边沟农场的。59.
夹边沟记事口粮就减少到二t斤,每天都有人饿死。更为甚者是到了六零年九月,劳教分子们调往高台县境内离着高台农场仅十多公里的明水乡组建新农场,口粮减到了十四斤,还没有房子住。劳教分子饥寒交迫,死亡过半。在高台农场的一年多,李怀珠也是饿得饥肠辘辘形销骨立;夹农饿得剩下了一把骨头,就像他刚出生时一样弱。
原因是1960年的冬天高台农场的劳改犯和就业人员也挨饿了,而李怀珠还要从自己和孩子原本就不够吃的口粮里节约出一部分粮食支援在明水农场的丈夫毕可成。
她每月都给丈夫送一次粮食。
我永远也忘不了1960年12月13日那一天。那天早晨七点半钟,我吃过了早饭正要去办公室上班,李怀珠抱着夹农来到我的宿舍说要去看看毕可成,送几斤粮食去,叫我给她看着夹农。我说你放下吧,放下你走吧。我在上班时候每过一两个小时就跑回来看看夹农。夹农这时刚刚两岁零一个月,但是那孩子很听话,已经习惯了母亲上班后自己玩的日子。你只要给他一张旧报纸,他就翻过来翻过去玩,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又展平。到最后他再把报纸撕掉。他撕报纸的时候要是没人管,便会把一张报纸撕成一堆指甲大小的碎片,就像是碎纸机粉碎的一样,很专心地撕呀撕呀,不哭也不闹。但是这天不知什么原因,十点多钟,我第二次回房子看他的时候,他竞哇哇哭个不止,喊着要找妈妈。没办法,我只好不上班了,就待在宿舍里哄他玩。中午吃过了饭他睡着了,我又去」二班。后来一个就业人员跑来喊我,说听见我房子里夹农哭,她进去哄怎么也哄不住。我又跑回去看他,告诉他妈妈去看爸爸r,一会儿就回来,但这会儿我却怎么也哄不乖他。他总是哭,抱着也不行,哭呀哭呀。时间已经是黄昏了,我觉得该是李怀珠回来的时间了,便抱着夹农走到场部外边的路上去迎她。我抱着夹农在通往明水农场的路上站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李怀珠从南华镇方向走过来了。。60.
夹农往常,李怀珠一看见夹农马上就跑过来抱住,亲着叫着:我的儿子想死妈妈了,想死妈妈了。可是这天她看见我抱着夹农站着,仍然慢慢腾腾地走路,像是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到了跟前,孩子张开双手喊她:妈妈抱,妈妈抱。她竟一声也不应,冷漠地接过孩子往回走。她跟我也不说话。我看见她的脸色不好看,认为她走累了,就什么也没说,跟她并排往回走。走了一截我才问,老毕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她站住了,扭过脸来看我,眼睛有点发红,嘴咧了一下——凄然一笑:他死掉了。
我吃了一惊,心猛地一沉,眼睛就湿了。但是我没再说话,怕一说话她哭起来。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回到宿舍。走着路我在想,她是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悲痛,一进房子定会号啕大哭起来。可是回到宿舍她一声也没哭,也没流泪。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很平静地说,和以前一样,今早我去了,直接找到他住的窑洞。我原打算把粮食放下坐一会儿就往回走,可是到了窑洞,人们说他死了,已经死r一个星期了。我问埋在哪儿了,都说不知道,不是他们埋的。后来找到一个掩埋组的人,领我去找坟墓。他把我领到明水北面的沙窝子里,找到了老毕。风把沙子刮走了,人露出来了。。那人帮我挖了个深点的坑,又埋上了,做了个记号,我就回来了。
她说她把带去的粮食给了那个掩埋组的人。
她一声也没哭,只是眼圈红红的,干巴巴的嗓门讲完了她去看丈夫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