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说,可奇怪的是他听上去忽然不那么坚定了。
安迪对此并没多想,他轻声说:“你当然可以,我看一眼就走,不会碍你事的。你都不会记得我来过,是不是?”
安迪脑子里忽然产生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推”了一下这个上了年纪的守夜人似的,只不过不是用手而是用脑,而那守夜人也确实向后踉跄了两三步,让开了大门。
安迪走进大厅,有些心神不定。他的头部突然产生一阵尖锐的疼痛。不过这很快就减弱成阵阵轻微的抽痛。安迪后来知道这痛感会在半小时之后消失。
“喂,你没事吧?”他问那个守夜人。
“嗯?当然,我没事。”守卫不再怀疑,他朝安迪友好地笑了,“既然你愿意,上楼去找你的表吧,别着急。我也许都不会记得你来过。”
说完他走开了。
安迪难以相信地目送着他,然后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想缓解里面轻微的疼痛。上帝,他对那老家伙做了什么?千真万确一定做了什么。
他转身朝楼梯走去,开始上楼。楼上的大厅狭窄阴暗;一阵对这幽闭的恐怖袭来,使他呼吸急促,像被戴上了颈圈。上面,大楼的顶端伸入那条风之河,气流滑过屋檐,尖刺地嘶叫着。70房间有上下两层双扇门,上边的两扇装着正方形的毛玻璃。安迪站在门外,侧耳倾听风吹过檐槽和水落管,将积年的落叶弄得沙沙作响。他的心在胸腔里膨膨直跳。
这时他差点走开——忽然间他觉得不如不去知道,不如将这一切都忘记。接着,他伸手抓住一个门把手。对自己说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这该死的房间会是锁着的。那样更好。
可惜并不是这样。把手转动了——门开了。
房间中空无一人,月光透过窗外老榆树摇曳的树枝射进室内,忽明忽暗。但他还能看清那些床已经不见了。黑板已被擦净。冲洗过。那张图像窗帘似地卷着;只有拉线在空中摇摆。安迪朝它走去,停顿片刻后,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将它拉了下来。
大脑结构图一人脑被端上来,像屠夫的示意图似地标满记号。看着它,安迪又产生了那种服药后的感觉。并不适意;简直让人恶心。安迪禁不住呻吟一声,如蛛网银丝般微弱。
血污仍在那里,在跳跃的月光中呈逗号形的黑色。周未试验前印在图上的迸肌体现在变成了迸体,其中一部分字迹被血污挡住了。
这么一件小事。
这么一件大事。
安迪站在黑暗中凝视着血迹,浑身颤栗起来。有多少是真的呢?一些?大部分?全部?还是根本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也许是他认为自己听到了:悄悄的脚步声。
他的双手慌乱地舞动,其中一只带着同样可怕的响声打在图上。它涮地一声卷了起来,在一片漆黑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远处一扇月光照耀着的窗户上突然传来敲击声。是树枝,还是粘带眼球组织和体液的死人手指?让我进去我把眼睛忘在里边了噢让我进去——在慢镜头般的梦幻中,他感到头晕目眩;一定是那个男孩,穿着白袍的精灵,眼眶只剩下两个滴血的黑洞。安迪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没有人在那儿。
没有东西在那儿。
但他的神经己不能忍受。当那树枝又开始无情地敲击时,他跑了,没顾得上去关门。
他飞奔过狭窄的走廊,突然间,他真的听到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是他自己脚步的回声)。他一步两级冲下楼梯来到大厅里,上气不接下气,太阳穴怦怦直跳,空气像割下来的干草刺痛着他的喉咙。
保安并不在附近。安迪离开大楼,关上身后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门,像个逃亡者似地蹑手蹑脚走下台阶来到小广场。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后来真的成了一名逃亡者。
五天之后,安迪把非常不情愿的维奇·汤林逊拽到了贾森·吉尔内大厅。维奇已经决定永不再想起这次试验。她已从心理系取走二百美元支票存到了银行,并且准备忘记这钱的由来。
他极力劝说她同意一道来,雄辩的口才令他自己亦感吃惊。
他们在二点五十课问休息时出发了。暖洋洋的五月微风送来哈里森教堂的阵阵钟声。
“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不会出什么事的。”安迪说道。即使在心里他也不愿弄清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周围有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我只是不想去,安迪。”她这样说着。可她最终还是去了。
二,三个学生胳膊下夹着书本正从讲演厅里出来。阳光给窗户涂上一层金色,比安迪记忆中银色月光下的玻璃单调得多。·安迪和维奇走进教室时,其他几个学生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准备三点钟上生物课。其中7个开始低声而热切地对另两个学生说起本周未将举行一次要求“取消后备军官训练队”的示威游行。没人注意到安迪和维奇。
“来吧。”安迪说,声音粗重耐紧张、“看看你怎么想——”
他拉下线打开示意图。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裸体男人的器官示意图.他的肌肉看上去像一团团红色的线团。不知哪个聪明人给他标了个名字:坏脾气的奥斯卡。
“天啊!”安迪叫道。
维奇抓住他的胳膊,她的手又湿又热,手心里全是紧张的汗水。
“安迪。”她说,“我们走吧。求求你。别让人认出我们。”
是的,他是要走。不知为什么,示意图被人换掉这件事比其它任何情况都更令他恐惧。他猛地拽下拉线然后松开手,示意图卷了起来,还是那唰的一声。
不同的示意图。同样的声音。十二年后,如果头痛允许的话,他仍能听到那涮的一声。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走进过贾森.吉尔内大厅的70房间,但那涮的一声却长伴耳边。
他经常在睡梦中听到那声音……看见那质询。挣扎。鲜血淋漓的手。
绿色轿车沿着机场小道朝北大道的人口处轻快地开去。诺威尔·,巴茨坐在驾驶座上,双手紧握方向盘,像两根指在十点和二点的时针。调频收音机飘来低沉。轻柔的古典音乐。现在他留着向后梳去的短发,但下巴上那小小的半圆形伤疤并没有改变——那是他小时候在一个可乐瓶子的缺口上磕破后留下的。如果维奇还活着、她会认出他。
“这一带有我们的一个人。”穿波特尼500西装的人说道。他叫约翰·梅奥。“他是个特约记者。为我们也为国防情报局工作。”
“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婊子。”第三个人说。三个人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大笑,笑声中流露出他们内心的紧张。他们知道猎物已经不远了;几乎已经可以嗅到血腥味了。第三个人叫奥维尔·贾米逊,但他喜欢人们叫他奥贾;或者叫果汁,那样最好。他在所有办公室文件上的签字都是奥贾。有一次他写的是果汁,卡普这畜生为这还给了他一次处分。
不只是口头上的,是记录在案的处分。
“你觉得他们走的是北大道?”奥贾问道。
诺威尔·巴茨耸耸肩。“不是走北大道就是去奥尔巴尼了。”
他说,“我让我们的那个乡巴佬去查镇上的旅馆一这是他的地盘,是不是?”
“当然!”约翰·梅奥回答。他和诺威尔志同道合。他们可是老交情了,可以一直追溯到贾森·吉尔内大厅的70房间。伙计,要是有人间你的话,那次可真惊险,约翰可再也不想经历那么冒险的事了。他就是对那个心脏病发作的学生进行电击心脏的人。
最早在越南时他曾是个医护人员,他知道应该怎样应付心脏纤颤——至少在理论上。
但在实践上他却不那么成功,那孩子死了。
那天十二个学生接受了命运六号注射。两人死亡一一个就是心脏病发作的男孩,另外一个是女孩,六天后死在她的宿舍里,看上去像是脑血栓突发。另外两个毫无办法地疯了——一个就是那个把眼睛抓瞎的男孩,另一个是女孩,后来从颈部以下全身瘫痪。
瓦里斯说这是由于心理作用,可他妈的谁知道呢?不错,真是一天美妙的工作。
“那乡巴佬带着他妻子。”、诺威尔正说着,“她会装作在找她的孙女。她儿子带着那小女孩跑了,全都是龌龊的离婚案.除非迫不得已,她不愿通知警方。不过她担心她儿子可能有点脑筋不正常了。如果她装得像,镇上旅馆的夜班职工会告诉她这两个人是否登记了。”
那要看她装得像不像。”奥贾说,“跟这些记者们打交道,你永远说不准会出什么事。”
约翰说:“我们要开到最近的人口处,是吗?”
诺威尔说:“是的。再有三、四分钟就到了。”
“他们来得及走这么远吗?”
“拼命走能走到。也许当他们站在路口想搭车时我们正好追上他们。也许他们抄了近道;翻过保护网到了叉道上。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们沿着大道搜寻,会找到他们的。”
“往哪儿走,伙计,站住。”果汁(奥维尔·贾明森的绰号)模仿着,然后大笑起来。他在左肩下的枪套中装着一支大号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