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异翅高喊着,“为什么你们总是离我而去?为什么?我恨你们!”
突然……有什么闯入了他的心中,一个无比巨大的影子直压下来,它移动得那么迅速,瞬间吞没了所有光芒。
向异翅没有睁开眼,但却分明看见它就在自己的头顶,无边无际,像是从高空俯视另一片大地,但那片大地,却是灰色毫无生机的。
在那大地的北方,一道极巨大的伤痕正如新被扯裂一般,向外不断涌出血红的岩浆,那巨痕横贯了大地的三分之一,也许足有数万里之长,千里之宽。原来……人们的传说是真的。
向异翅小的时候,就听过暗月的传说。人们说天上不止一轮明月,其实还有一轮暗月,但暗月是没有光芒的,所以人们看不见它。传说暗月是上古的一位青年,爱慕着名叫明月的女子。但在保卫部族的战争中,暗月的脸庞上被留下了永远的可怖伤痕,明月因此厌弃他,弃之而去。暗月无比痛苦,这痛苦使他脸上的伤口永不凝结,鲜血永远流淌着。他天天跟随着明月,苦苦询问为什么。明月因为害怕暗月的跟随,退到崖边,失足落入海中而死。暗月无比悔恨与绝望,也跳下崖去。后来,海中升起两颗星辰,一颗光华美丽,一颗却暗无光芒。但暗月却永远伴在明月的周围旋绕,不会离开。最近时两月之间只有数百里,但却永远不能相触。人们常看见明月的形状发生改变,那就是暗月移过她的身边,遮挡住她的光芒的缘故。
而现在,向异翅如此真切地感应到了暗月的存在。
他甚至可以在心中那景象上看清暗月上的每一处山谷和枯峡。他越是凝神去看,就觉得那暗月又移近一分,渐渐地,他发现,不是暗月移向自己,而是自己正飞向暗月!
突然那在一年前七夕之夜扑来的那种腾飞之感再一次抓住了他,身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重量,血液开始如燃烧般烧灼着全身,他仿佛变成一团烈火。而这火越燃越烈,烈烈直冲天际。火焰中,他猛地一振,轰然巨响中,两道宽大无比的火翼直扬了起来!
向异翅明白,自己可以飞翔了。
不用回头,他知道这一次绝对不是畸翼,他知道也许羽族中从来没有过这么巨大的双翼。
光芒消去,羽翼凝结。向异翅轻轻扑动,身子便腾了起来。
背后传来了一片惊叫之声。
“黑、黑色的羽翼!”
长者笃望听到了这个消息。
“黑色的羽翼……它终于来了……”他怔怔地转头,望着大海边,那还泛着灼红光华的羽翼正缓缓升起。
“今年的起飞日,暗月遮挡了明月……这是天亡我羽族啊……”
海边,羽人们惊恐地大喊着。
“那是荒神的象征,我们完了!”
“暗月和明月是不能共现于天际的,他飞上了天空,我们所有的人都无法飞翔了!”
“杀了他!”
“射死他!”
羽人们搭起了弓箭,向向异翅射来。
当箭风划过少年的脸,他大喊着:“我做错了什么?”
可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胸,剧痛立刻吞噬了他的所有呐喊。
又是一箭射在他的手臂上。
像是自己做出了反应,那巨大无比的黑色羽翼忽然猛力一扑,狂风卷起了海浪,扑向海边的每一个人。向异翅冲天而起。
一切突然变得那样遥远和渺小,他看见了无比广阔的大地。
远处,有如天上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到了地上,砸出千万点的火光。那是人羽交锋的战场,无数人正在漫长的战线上厮杀着。火潮正向海边推来。岸边纷乱一片,成千上万人在几十里的海滩上跑动着,呐喊着,挣扎着,他们都不能凝出羽翼。在暗月主宰天空的时刻,只有墨羽的族裔可以飞翔。
向异翅在空中,看着这一幅长长画卷在自己眼前移过,屠杀与毁灭。突然,一双眼睛震动了他。
是小悠,六岁的小悠,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沙滩上,不哭,不叫,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平静地注视着他飞向天空,眼中只是纯然一片,背后的血与火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向异翅忽然就流下泪来,眼泪落在大海中,可大海那么大,一滴泪落进去,不会改变它,千万人的血流进去,也不会改变它。
羽翼带着向异翅直飞向高空,他睁着眼,看见千百支羽箭如悬浮一般飘在自己身边,那是极速的飞翔带来的奇景。身子翻腾过天际,暗月在头上旋转,身上的箭伤痛得他恨不得立时死了。但他就那么睁着眼,眼中只有蓝汪汪的一片,可怕的世界不见了,虽然惨呼声响彻耳际,但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只看到苍天。
后来向异翅长大了,成为了鹤雪之主,每次做关系到无数人生死的决定时,他就抬起头来看着天,这样,他就会觉得,多少血污多少流离,不过是虚幻而已。
只有小悠的那双眼睛,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他没有看到小悠是怎么死的,也永远不敢去想像。记忆中,小悠永远站在海边,静静地,不说话,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等着她的父母飞回来接她。
“暗月投射到这个世间的是仇恨与毁灭,所以,你所能高飞的时候,一定是灾难降临到世间之时。当你的双翼扬起,你身边的一切都将陷于血与火——骨肉离散、至爱分离、霸业倾颓、万事皆化云烟。”
那青衣人转头望向翔:“你还要飞翔吗?”
“你还要飞翔吗?”
第二章 翼在天1
“暗月投射到这个世间的是仇恨与毁灭,所以,你所能高飞的时候,一定是灾难降临到世间之时。当你的双翼扬起,你身边的一切都将陷于血与火——骨肉离散、至爱分离、霸业倾颓、万事皆化云烟。”
那青衣人转头望向翔:“你还要飞翔吗?”
“你还要飞翔吗?”那怪眼直逼向他。
向异翅从梦中醒来:“不,我不要飞翔!”他大喊着。
可是身边空无一人。他正躺在柴棚之中,七年前那海边的血与火犹在眼前。渐渐地,呐喊声从耳边散去了,身边只有清冷的月光。
他摸摸自己的身后,还好,那可怕的翅膀并没有再次凝出来。
他走到柴棚门口,抬头痴望着天空中的明月。
那澈蓝的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优美的银弧。
“看哪,是风凌雪回来了。”周围突然发出羽民们的喊声。
青年羽族们躲在草垛边,看那银翼少女穿越天空,不知何时,竟成了这座城的一种习俗。
所有的人都在说着,若是有人能和风凌雪共舞于天空,哪怕一生只有那一天也是值得的啊。
可惜,还没有一双羽翼可以跟得上她的飞舞。风翔典上,不知有多少青年被她那穿云之舞最后的飞纵甩落于尘间。
少年却低下头,默默叹息。
风凌雪第一次看见向异翅的时候,少女的眼睛清澈无比。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能飞翔?”
那是少女风凌雪三年来说的第一句话。
当这少女终于开口说话时,整个翼王朝也吃了一惊。
翼王朝是一个国家,但又不是,它没有一块土地可容身建国,所有的土地是属于人族晋北国的,翼王朝的领地与人族是重叠的。
是的,他们的领地是天空。
作为羽族第二王朝的正统后裔,翼王朝被羽氏所建立的第三王朝驱逐后,在东陆骄傲地流浪着,从一座山岭到另一座山岭。人族军队曾追剿过他们,但更多的时候,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因为有一支军队在守护着这个只有不到两万人口的流浪国家,这支军队只有三百个人。
它的名字叫鹤雪团。
鹤雪团的武士被称之为鹤雪士,他们是从那些极少数能在任何时刻都凝出羽翼飞翔的人中再挑选出的优异者,经受了严格的训练后,成为飞翔在天空的神射手,是羽族用来在强壮的人族面前捍卫尊严的力量,因为他们都产生于高贵的血统之中,又是如此的稀有,所以每个鹤雪士都有着极高的地位。其他羽民,受着体质与天象的限制,有些只能一年飞行一次,有些只能一月飞行一次。所以羽人也是有等级的。凡是不能飞翔者统统被称为无翼民,他们与鹤雪士之间,横亘着整个天空。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能飞翔?”
少女风凌雪来到鹤雪团,三年没有说话,没有和首领说话,没有和翼领说话,没有和同支说话,所有人都觉得她淡漠得像天边最远的星辰,沉寂得像殇州百万年的冰。大家都在打赌谁能和这个十四岁的少女说第一句话。但没有人想到让她开口的人是营中最卑微的杂役少年。
“因为我的翼凝出来和别人不一样,是残翅,不能飞翔。”少年向异翅低着头,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所以他们给我的名字就叫异翅。”
可是风凌雪没有答话,她问完这句话后,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望着远处的树林出神,刚才那句问话,仿佛不过是她的自言自语。
可她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少女风凌雪第一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是一个大风的天气。
风并没有夹着雪花,但是天空中却现出了两个白点,轻盈地飞舞。
所有鹤雪士惊异地走出营帐,今天并不是羽族的飞翔日,而且所有的鹤雪士都在营地中,天空飞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一位羽族女子带着一位少女落在了地上,像雪花触及地面,轻得不扬起一粒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