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人的语气异常轻佻,郑融皱了皱眉头,哗啦一声扯开了铁锁链子,打开门,让艾冬冬走了进去。说句实在话,艾冬冬是非常紧张的,他虽然流浪惯了,可毕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到了监狱这种地方,对接下来将要遇见的人和将要发生的事情,都充满了不安感。他偷偷抬起来一点头,朝前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前头不远的一处铁栅栏后来,站着几个中年男人。
他想起以前听过的关于爆菊花的事情,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快走了几步,追上了郑融。郑融理都不理栅栏后头的那几个,冷着一张脸径直往前走,那人就隔着铁门喊道:“小子,把你头发撩起来给哥几个瞅瞅!”
艾冬冬一听就跑的更快了,那伙人就哈哈笑了出来。越往里头走光线越亮堂,前头有个大窗户正对着西方,夕阳的余晖从那儿透过来,给监狱冷清的色调添了一分暖意。里头的犯人明显比外头的那几个牢房的要老实很多,很多人都只是静静地往外头看着,交谈的声音也很小。郑融带着他拐了一个弯,原本一直低着头走路的艾冬冬不知道怎么的,就往旁边的一间牢房里看了一眼。
房间里的光线将雾气描摹了出来,均匀的,灰白的,缓缓散开来,接着就看见一个噙着烟的男人,个头很高,穿着倒还算体面,白衬衫捋着袖子,领口也敞开了一些,露着强壮的胸肌,是个大块头,隔着铁栅栏目光幽幽地看着他,闲散而威严。
艾冬冬很紧张,赶紧把头低了下去,头发垂下来遮盖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得见自己脚下的一方路。忽然有火花溅到了他的脚尖上,他吓得赶紧跳了一下,放眼一看,竟然是半根还冒着火星的烟头。艾冬冬抬起头,就看见那个男人依然不声不响的盯着他看,好像刚才那个香烟头不是他扔的一样。
似乎在欺负他,也像是在调戏他。
艾冬冬心里头狂跳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他忽然上前一步,用脚将那半根烟头狠狠地碾了,碾成了黑黑的一团,又一脚把那个烟头踢了回去,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往里头走,走远了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个男人嘴角一咧,冲着他笑了出来。
艾冬冬的脸“腾地”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羞耻的感觉,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有点小小的丢人,不想叫人看见。
第四章
不过他这种窘迫感也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因为不一会儿他就到了自己的牢房了,那是个大号房,里头已经有十几号人了,房间也大,还有隔间,说是一个区或许更合适。他抬头往墙上看了一眼,果然见上头写着“6区”的字样。
郑融“咣当”一声把号门拉开:“进去。”
艾冬冬老老实实走了进去,两条腿有点发软。
妈的,怎么这么多饿汉子。
“来个新号,偷窃犯,是个小孩子,你们别胡来,猴子给我好好看着。”
“好的郑警官,知道了。”那个被称为猴子的男人谄媚的笑着从郑融手里接过一包烟,三块五一盒的散花。
艾冬冬本能地就以为郑融这是为了他才给了那个叫猴子的一盒烟,不由地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可是郑融根本就没看他,锁上门就出去了。艾冬冬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澎湃紧张,赶紧转过身朝大家鞠了一躬,说:“各位大哥好!”
立马就有人笑了出来,他有点胆怯,站在那里没敢说话。他偷偷地抬头看了看这个地方。里头的摆设有点类似于东北的炕,不过是连着的通铺,上面1-16号标着各自的位置。他的是最里头的一个,16号。炕上一群光头注视着他,令他有种恐惧的感觉。 男人剃了光头都是有些凶的,要么就有些猥琐。
“新号,到后门看看那张广告去。”猴子把刚从郑融手里拿到的烟拆开点了一根,吊儿郎当的对他说。
“……哦……”艾冬冬走了过去,其实那只是一张纸,上头用毛笔写着几个字:不管你在外面是龙是虎,在这里,是龙就给我盘着,是虎就给我卧着。
不知道为什么,艾冬冬看了这些不但不紧张,反而想笑,可是又不敢,只好忍住了。
他心想纸上这几句话真够奇葩的,他得打听打听是谁写上去的。
“看完了。”艾冬冬说。
“那么快?你他妈看懂了么?”
“看懂了。”
“过来,蹲着。”
艾冬冬看了猴子一眼,见猴子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心想猴子这是要给他下马威呢,他不能不听。于是他就走了过去,靠着墙根蹲了下来。
妈的不至于这么禽兽,连他这么恶心的样子都能下得去口吧??
“把你头发撩起来。”
艾冬冬说:“我脸上很难看,怕吓着各位大哥。”
“你他妈哪那么多废话,让你撩你就撩!”
艾冬冬就把头发撩起来,冲着猴子笑了一下。
“我操!”猴子身体一震,立马骂了出来:“怎么长这样?!”
人群中就有人偷偷笑了出来,猴子往后看了一眼,立马就没声音了。艾冬冬放下头发,说:“对不起,吓着您没?”
“去去去去,墙角跟我蹲着,头朝下。”
艾冬冬不知道头朝下要怎么蹲,猴子冲着旁边一个年轻的光头说:“凯子,过来给这小子示范示范。”
那个叫凯子的光头立马从床上跳下来,给艾冬冬做了一个示范,头朝下贴着脚,脚又抵墙角,竖直对折。
艾冬冬看的瞪大了眼:……我擦!
妈的,这姿势他看着就觉得痛苦,可是艾冬冬也没敢反抗,老老实实照着凯子的样子靠在了墙角上,不一会儿他的腿就有点麻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头刚抬起来,就被猴子给按下去了:“看你年纪小,你就这么着蹲仨小时,凯子他们当初可这么蹲了一天的。”
艾冬冬也没吱声,只在心里头把猴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猴子噙着烟站了起来,说:“凯子,你帮我盯着他,不准他偷懒。”
凯子就在旁边坐了下来,盘腿坐在地上看着他。艾冬冬刚有点松懈他就伸手提了上去:“别偷懒。”
艾冬冬的大腿开始发抖了,因为血液倒流的关系,整张脸都是热的,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他就故意带了哭腔,说:“我撑不住了,大哥你饶了我吧。”
他就听见大伙儿都笑了出来,有人替他说话:“猴哥,我看算了,他才多大。”
“这烟可不是白抽的……“猴子吸着烟说:“仨小时就仨小时,别跟我讨价还价,不然的话让你蹲一天。”
结果仨小时下来,艾冬冬都瘫了。凯子倒还算人道,推给他一份饭菜:“这是你的晚饭,我给你带回来的,凉了,你凑合着吃。”
可是艾冬冬哪有胃口,倒在床上不愿动弹。不过这点皮肉之苦他还捱得住,相比爆菊花这么悲惨的事,他这算是很幸运的了,这么一想,他就有些释然了,眼看着大伙都要睡了,他就爬起来吃了点冷饭剩菜,凯子告诉他明天凌晨五点就要起来跑早操。
结果刚吃了两口就有人有意见了:“妈的都睡觉了你吧嗒吧嗒吃个屁!”
吓得艾冬冬立马端着盘子跑到水龙头那儿去了,以最快的速度把盘子刷了。刚才吼他的那人还在抱怨:“哪来的丑八怪,看着就吃不下饭……”
艾冬冬砸吧了一下嘴,故意撩起头发冲着那人笑了一把,恶心的那人“咦”一声裹着被子转过头去了。
“睡吧睡吧,都睡觉,谁不睡老子收拾谁!”
猴子烦躁地蒙上被子,枕着胳膊看了艾冬冬一眼:“现在又有劲头了?”
艾冬冬把盘子往旁边的水台上一放,猴子就拍了拍自己的床沿:“过来。”
艾冬冬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发现大家已经各睡各的,仿佛故意不看着他们,心里头就有点犯怯了,这猴子,不会要他“侍寝”吧?
猴子有点不耐烦了,声音也拔高了:“过来呀。”
艾冬冬咽了口唾沫,小碎步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冲着猴子就叫了声“大哥”。
猴子乐了,从床上坐起来,伸开腿说:“给我捶捶腿,老子腿酸。”
艾冬冬吁了一口气,湿手往衣服上抹了一把,立即捋起袖子给猴子捶腿。猴子枕着胳膊躺了下来,打量着他问:“我听说你是得罪了赵领导才进来的?”
艾冬冬点点头,说:“我有眼不识泰山。”
“多大了?”
“十……十三。”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年龄说小点,激发激发牢里这群男劳力的同情心,祖国的花朵可不能轻易摧残,何况他这还是花骨朵呢,总不会运气背到碰见一个恋童癖吧?
猴子果然叹了一声,说:“你家里人呢?”
“我家里人不管我的死活。”艾冬冬说;“要不也不会进来。”
猴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一摆手说:“行了,你也睡去吧,明天早点起,去领上头发你的东西。”
艾冬冬非常知趣地说:“我再给您捏十分钟。”
猴子就乐了,扭头对旁边的一个男人说:“呦嗬,这小子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