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想吃。”
他把她拉倒一个墙角落,对她说:“站这里,别乱跑,不管出什么事,都别乱跑,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他交待完,就跑不见了,她想去找他,但他说过不能乱跑的,只好站那里等。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他从她面前跑过,后面有一个女人在追,边追边喊:“截住!截住!谁帮我截住那小孩?”
过路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谁出来截住,卫国一下就跑得没影子了。
她以为他跑掉了就不来找她了,急得拔脚就跑,朝着他的方向边跑边叫:“卫哥哥……卫哥哥……等等我!”
正叫着,那个女人返回来,抓住她:“原来你跟他是一伙的?那好,我抓住一个是一个。走,跟我走!”
她认出抓她的就是刚才水果摊子上的女人,长着一张麻脸,凶神恶煞的,一只大手像钳子一样把她抓得紧紧的。她知道这下糟了,不肯走,但那女人力气大,把她拖得跌跌撞撞。她赖到地上,那女人就揪住她的头发拖。
她吓死了,因为她听人讲过一件事,说有个小女孩也是这样被人扯住头发拖,结果把小女孩的头盖骨全扯下来了。
她生怕麻脸女人把她的头盖骨扯掉了,急忙用两手护着头,大声哭喊:“不要扯我的头发呀,会把我的头盖骨扯掉的呀!”
卫国跑上来了,拦住麻脸女人:“把她放了,我把香蕉还你。”
“你还我就行了?想得便宜!”
“那我跟你去,你把她放了。是我偷的,她又没偷,你抓她干什么?”
女人得意地笑着说:“抓她干什么?抓住了她就能抓住你。跟我走,你跟我到店铺里了,我就放掉她。”
“你放掉她,我就跟你去店铺。”
“你不跟我去算了,我把她送到派出所去。”
“她又没偷你的东西,你送她到派出所有什么用?你在这里把她放了,我跟你去店铺。”
麻脸女人一把捞住卫国,松开了抓她头发的手。
卫国对她喊:“快跑吧,快回家去,别告诉你妈妈,也别告诉我爸爸。”
她呆站在那里,一直到卫国被麻脸女人抓走了,看不见人影了,她才哭了起来。
有人对她说:“还不快回家去?女孩子,不学好,在外面偷东西,再在这里哭,我连你一起送派出所去。”
她吓得拔脚就跑,但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她不知道回家的路,只好沿着那条街跑,朝水果摊子相反的方向跑。
街上的人议论纷纷:“这么小的女孩,就知道偷东西,真不像话。”
还有人跟在她后面,扔石头砸她:“砸小偷啊!砸小偷啊!”
“把小偷抓起来,打死她!”
“打死小偷不偿命!”
她看见过别人打小偷,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告饶,还被人踩在地上打。当地有个说法,如果说打人打得厉害,就说“像打小偷一样”,可见人们打起小偷来是下手最重的。她怕后面那些人追上来打她,拼命地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像要炸开了一样,一直跑到身后没人追没人砸了,才敢放慢脚步喘口气。
她不知道该上哪儿去,街上这么多人都知道她是小偷了,肯定一下就会传到妈妈耳朵里去,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去,他们都会叫她“小偷”,笑她,骂她,她妈妈肯定不会要她了。
她记得以前有一次,红姐姐偷了王老师的一团毛线,分了一点儿给她扎辫子,她还没扎呢,就被王老师发现,告上红姐姐的门,而红姐姐把那些分了赃的人全都供出来了。她妈妈知道了这事,狠狠教训了她一顿,说:“这次不打你,如果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就不要你了。”
这已经是“下次”了,妈妈不会要她了,卫国也被抓去了,她一个人都没有了,活不下去了。她决定去跳水库,那天她掉进溪水里,差点儿淹死,但一点儿也不痛,像睡觉一样,如果她跳到水库里去,肯定能淹死,那就不怕妈妈打,不怕妈妈不要她,也不怕别人叫她“小偷”了。
但她连去水库的路也不知道,只好一边走一边哭一边问:“到水库怎么走?”
没人理她,后来有个中年女人认出她来:“这不是陶老师的女儿吗?你到水库去干什么?”
她哭着说:“我要去跳水库。”
那个女人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跟爸爸一个样?出了什么事?”
旁边有人介绍说:“我知道,她偷东西,被人抓住了。”
中年女人说:“来,我带你去水库。”
那女人牵着她,边走边对街上的人说:“看,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知道什么跳水库,还不都是跟她爸爸学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后面一下跟来一大串看热闹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吆吆喝喝,都说是去看人跳水库的。
走了一会儿,她看见了三中校门,知道上当了,想挣脱了跑掉,但那女人抓得紧紧的,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堵着,她没地方跑,一直被那女人拉进了学校,找到老师们学习的教室门前,推开教室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嚷起来:“陶老师,你女儿要跳水库,我帮你把她抓回来了!”
妈妈脸色煞白地跑出来,从那女人手里接过她的手,惊惶地问:“今今,怎么回事?”
她哇地一声哭起来,听见那女人高声大嗓地说:“她在街上偷东西,被人家抓住了,她就要跳水库。”
妈妈反驳说:“你别乱说,我女儿不会偷东西。”
“我乱说?你问问他们,他们都是证人,亲眼所见。”
那群人都叽叽喳喳作证:“是的,是的,我亲眼看见的。”
“被人当场抓住了。”
“还是老师的小孩,这当妈的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的?”
军代表出来把他们都赶到离教室很远的地方:“小声点,老师们在政治学习。陶老师,你把孩子带家里去吧。”
妈妈带着她往家走,那群人都被军代表拦住了,只有那个中年女人跟了上来,大声说:“陶老师,我救了你女儿一命,又给你把女儿送回来了,你连个谢谢都没有?还是当老师的人,这点礼貌都不懂。”
妈妈赶快说:“谢谢,谢谢!请你别对外人说。”
妈妈拉着她回到家里,那个中年女人跟到家门口。妈妈关上门,听到那女人还在外面骂骂咧咧。妈妈拿了两块钱,出去给了那个女人,那女人才叽叽咕咕地走了。
妈妈倒水给她洗脸,给她整理被拖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轻声说:“今今,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妈妈现在只有你了,你怎么能想到跳水库呢?你跳水库死了,妈妈怎么办?”
她又哭起来,妈妈给她擦泪,等她哭声平息了,才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隐瞒,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告诉妈妈,妈妈说:“你又没偷东西,怎么想到跳水库呢?这不是你的错,是卫国的错,他不该带着你去偷东西。”
她又哭起来:“我说了我不是小偷,街上的人还是叫我小偷,他们以后天天都会叫我小偷。”
“别怕,妈妈想办法调到别的地方去,到了一个新地方,就没人知道这事了。”
她又想到那根架在空中的铁丝,妈妈和她都吊在铁丝上,一滑就滑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恳求说:“你把卫国也吊到别的地方去吧,街上的人也说他是小偷。”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他也调走?我连自己是不是能调走都不知道。”妈妈问,“卫国呢?他在哪里?”
“他被抓走了。”
“抓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妈妈说:“人家现在还没把他放回来,不知道打成什么样了。你就待家里,我去找军代表,让他去把孩子领回来。”
她不敢一个人待在家里:“我跟你去。”
妈妈想了一下,就答应了,带着她到学校去找军代表。军代表正在开会,妈妈把他叫出来,低声讲了一阵,就听军代表生气地说:“我不管他了,没见过这么调皮的孩子,打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你不去把他领回来,当心人家打死他。”
“打死了少个祸害。”
“如果人家把他送派出所去呢?”
“等他们去送,让他去坐牢,他迟早是要坐牢的,早坐牢我早省心。”
妈妈没再说什么,带上她往校门那里走。她问:“妈妈,我们到哪里去?”
“我们去把卫国领回来吧,别被人家打死了。”
“妈妈,你真是个好妈妈!”
妈妈问:“是哪条街,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个女人什么样,你记得不记得?”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脸上到处点:“她的脸上有很多……”
“很多麻子?”
“嗯。”
“那我知道是谁了。”
妈妈带着她来到麻脸女人的水果摊子,满面笑容地走上去:“这不是汪中明的妈妈吗?我是陶老师,教过他的。这香蕉多少钱一斤?”
麻脸女人也认出了妈妈:“哎哟,是陶老师啊?香蕉不贵,四毛四一斤,您要,我还可以便宜一点,就四毛三吧。”
妈妈挑了一小挂香蕉,放在麻脸女人的秤上,打开钱包拿钱,仿佛漫不经心地问:“您今天抓的那个小孩呢?”
“怎么,是你家的孩子?”
“不是,是我们学校军代表的儿子,他现在正在开会,听说我要出来买水果,就托我帮他把孩子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