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均每三日，就有一个人死在他手上。
这一次他的笑容却像冬雪一样严寒，春冰一样森冷。
常笑道：“验铁恨的尸？”
常笑一骑当先，按辔徐行，一身鲜红的官服，秋阳下红如鲜血。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常笑不得不将他捆绑在马鞍上？
安子豪一言惊醒，道：“一切的事情的确在他到达之后才发生。”他想了想接着又道，“那得从平安老店说起了。”
常笑道：“万通现在在什么地方？”
秋阳绚烂，秋风却萧索。
安子豪颤声道：“僵尸！”
他身旁站着个头戴红缨帽的带刀捕快，那是他的手下。
安子豪道：“他很好。”
安子豪道：“就在这长街前面不远。”
他的说话就是命令，安子豪不敢不遵从。
他面上挂着笑容，和蔼的笑容。
他看出安子豪引来的常笑绝非普通人。
安子豪不明白常笑这很好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绰号并不好，却贴切。
常笑关心地问道：“他也只是剩下一只手、一摊脓血？”
十二个官差不在话下，只有萧百草一个人例外，他给绳子在马鞍上缚紧了。
安子豪道：“他们撬开的，据知就是铁恨的棺材。”
嘹亮的雁声，一下子被密雷似的蹄声淹没。
他随即滚鞍下马。
他也记得曾有人说过常笑那支剑是一支尚方宝剑。
知道这些事的人，是不是仍觉得他和蔼可亲？
安子豪摇头道：“他整个身子都得以保存，只是一张脸给吓得完全扭曲。”
常笑叹息道：“铁恨变了僵尸？”
安子豪道：“是个客栈，也是家酒铺。”
长街在这胭脂两旁衬托之下，就像个娇丽的佳人。
人老精，鬼老灵。
安子豪道：“万兄昨夜到来的时候，已吩咐准备今日接待大人。”
常笑道：“这附近数百里的事情你势必也清楚。”
他也不敢说不清楚。
穿上官服他本来很够神气，但在常笑的面前却一点也神气不来。
常笑一笑道：“附近数百里，官阶最高的应该是你了。”
这一揖双袖几乎及地，道：“卑职……”
一个人活到那么大的年纪，即使本来是个笨蛋，也应已识相。
安子豪抖声道：“昨夜他带着我的两个手下去开棺验尸……”
说话中已有斥责的意思，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
常笑道：“正是王风。”
在他的身后，是十二官差，一个老人。
安子豪点头微喟。
安子豪道：“是。”
对于老掌柜的态度他看来还满意，面上总是挂着和蔼的笑容。
剑上其实没有淬毒，毒的是他的心，他的手，一出手他往往就取人性命。
常笑道：“很好。”
美酒不可糟蹋，佳人不可唐突。
他说的比安子豪更多，也更详细。
这下子一来，便驱散秋声中的灵魂。
这传说是否事实他都不在乎，更不想用自己的脑袋去证明。
杀人的时候他也是满面笑容。
秋，本是声的世界，雁声正是秋声中的灵魂。
常笑又笑了：“铁恨变了僵尸还认得朋友？”
相貌亦是一副慈祥的相貌，即使穿上了官服，他也是显得和蔼可亲。
阴惨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店堂。
安子豪讷讷地道：“在这里。”
只可惜就算真的面对佳人，来的这些人亦未必怜香惜玉。
他没有再问下去，赶紧在前面引路。
常笑笑笑道：“我没有说你有罪。”
常笑不答只笑。
可惜他并没有安子豪的口才，他的话甚至没有层次。
常笑道：“万通的胆子很小，果真遇上了僵尸，吓都吓死他了。”
一个人的脑袋给剑砍下来，就算真的有毛病都不会再成问题的了。
常笑截口道：“他只是个犯人，自有我的人侍候他，用不着你操心。”
常笑道：“那怎地不来见我？”
安子豪没有回答，事实也不知应该怎样回答。
常笑似乎很满意安子豪的答复，笑道：“很好，由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我左右，我也许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安子豪这才注意到萧百草，试探着问道：“那位老人家……”
常笑道：“那实在毒得可以，现在那僵尸是不是还在棺材里？”
安子豪点头道：“僵尸的确是种恶鬼。”
这比用毒岂非更来得迅速？
常笑道：“都已知道？”
安子豪却不由打了个寒噤，嗫嚅着道：“卑职知罪。”
安子豪又问道：“他犯了什么罪？”
常笑愕然变色道：“到底怎么回事？”
老掌柜说得并不快，但终于将话说完。
两个字才出口，话就给常笑打断：“你就是安子豪？”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现在都已两旁让开，只有两个人例外。
常笑就在他的面前停下马。
所以他非常合作。
安子豪道：“吓死了的还有一个手下。”
雁声凄愁，秋意更觉萧瑟。
安子豪道：“没有。”
马蹄雷鸣，十四匹健马并排冲入了长街。
常笑道：“是就是，干吗用‘好像’这些不确实的字眼？”
安子豪只是听说，他都是亲眼目睹。
安子豪点头道：“是。”
安子豪点头，一张脸已在发青。
店里立时死寂一片，就像变了个坟墓。
安子豪道：“他不能来见大人。”
马蹄亦缓下。
安子豪道：“清楚。”
马蹄与秋声却并无关系，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听到。
安子豪道：“好像是……”
其中的一个就是附近数百里之内，官阶最高的安子豪。
常笑道：“平安老店是什么地方？”
常笑这一次的行动莫非也有必须用到仵作行中这位斫轮老手的地方？
笑本来是快乐的象征，用残酷的手段对待犯人在他来说也许就是一种乐趣。
风声中还有雁。
他喜欢合作的人，因为那实在省事。
安子豪早已没有话。
枫是秋天的树木，秋风一吹到，叶就绯红了起来，灿烂如朝霞，正是秋容的胭脂。
常笑道：“他在忙什么？”
有谁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心，他的剑，竟比毒蛇还狠毒？
常笑微微颔首，忽又问道：“护送棺材的他那个朋友又怎样了？”
常笑道：“验出了什么？”
那都是枫叶。
安子豪道：“是。”
安子豪真有点受宠若惊，赶紧道：“卑职正是安子豪。”
他居然知道安子豪这个人的存在。
长街的入口虽阔，还容不下并排十四匹健马。
常笑的目光缓缓由安子豪的一身官服上移，移到了他的面上，道：“你是个驿丞？”
安子豪面露惊愕之色，道：“他只剩下一只手、一摊脓血。”
常笑道：“详细给我说清楚。”
常笑又问道：“在哪里？”
常笑听得虽辛苦，仍耐着性子听下去。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做这份工作不过十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却已过千。
安子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就像变了条虫——应声虫。
安子豪摇了摇头，说道：“事发后就不知所踪。”
在他的驿站里本来有两把刀，现在却只剩一把。
常笑笑着又问道：“昨夜这是不是发生了很多很奇怪恐怖的事情？”
常笑道：“莫非给人打散了，只剩下半条人命？”
毕竟他也是个聪明人。
安子豪道：“没有忙什么。”
常笑说道：“听你这样说，他才是给吓死的。”他又笑了起来，道，“万通的死因就成问题了，听讲僵尸会吸血，也会将人扼杀，但令人变成一摊脓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对付糊里糊涂的官员，他知道常笑通常就只有一种办法。
正午。
常笑转问道：“你是从万通的口中知道我到来？”
马蹄后漫天尘土，尘土中叶落如雨。
萧百草实在已够老，要他那样的一个老人骑马赶路简直就是要他受罪，他随时都有可能跌到马下。
健马冲入了长街就分出了先后。
普通人根本就不会有十二个官差追随左右。
他连忙一揖。
这秋容的胭脂怎不给纷纷摧落？
那个老人竟是萧百草。
他应声沉吟起来，仿佛在考虑应该从何说起。
昨夜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本来就已有几分恐怖，老掌柜怪异的声调再加以渲染，这恐怖又平添了几分。
常笑却笑了：“他的人活着时凶得很，死了后不想也变作恶鬼。”
安子豪道：“也许那是具毒僵尸。”
左右有这些人使唤，他不成为名捕才怪。
平安老店的老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
安子豪道：“王风？”
常笑提醒他，道：“你可以由王风护送棺材的到达开始。”
马未到，鞭先到，长街入口处两旁树木的横枝在鞭影中碎裂激飞，十四骑冲开了一条阔道。
常笑并没要他多伤脑筋，接道：“现场听故事最好不过，我们也正好在那里歇下来。”
他的名字本来也是个好名字，他的人也就像他的名字，喜欢笑，时常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