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睡姿可以称得上豪迈,一只脚抬起来竖在里侧的墙上,小身子扭得像是团麻花。
“会说话了?”傅应绝又道,“我是你爹。”成天坏龙坏龙,没大没小。
莫不是龙崽的天性?
傅应绝眼尖地发现了被攥在小胖手里泛着金光的龙,那龙不过巴掌大,但对她来说一只手只能勉强握住。
“没抓走,干活去了。”在帝王心中,上朝就是例行公事,和别人干活谋生计没多大区别。
朝着一边的小猪仔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喜欢哪个。”
“是。”
还来不及反应,门已经被轻轻敲响,紧接着传来的是苏展担忧的声音,“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嗯,泥!小泥!”
坏爹爹说了,不许说话,会被抓走的。
傅应绝是个十分自律且警觉的人,自诩警惕身旁的一切风吹草动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基本修养。
“期护泥!期夫你!哼!”
苏展又是一愣,“是。”
“是森么!”
“今日早朝你不必跟去,替我备几套女童的衣衫,约莫......”
傅应绝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不哭了?那我松手了,真不哭?”
傅锦梨刨出个小洞,将脑袋探了出去,
这是......矮榻上那纯金镶玉的摆件,也不知如何被她找着带到了床上。
苏展本是他心腹,有些事情没必要瞒着,他在宫中行走多年,自然能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自觉安排得差不多了,傅应绝还是觉得不踏实,临走时遥遥往榻上望了一眼,最后是苏展开口催促才抬脚离开。
立马又不得不放软声音,“别哭了别哭,让你打回来成不成。”
小人还算听话,“坏爹。”
“你们龙崽子都睡一觉就长大了?"
那歹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呆得没了动作。
掀开纱幔,榻上小小的一团就露了出来。
“刷”的一下,歹人被他制在手中,
这没见着人还好,一见到一早上的委屈就绷不住了。
伺候帝王盥漱的宫人已恭敬地垂首站立。
傅应绝动作生硬,哪里这样伺候过别人,“我轻点。”
他一走,殿门也随声落锁。
“抓走,不要窝!”
傅应绝想着,这么多她总能找到合自己心意的。
“行行行抓走抓走。”跟小孩有什么道理可讲。
傅应绝长那么大还未曾如此无力过,打又不能打,哄又哄不住。
不哭的时候倒是乖觉,仰着脑袋任由大手动作,就算眼前人下手重了也乖乖地没有挪开。
跑着跑着竟觉出趣来,也不翻东西了,只这头跑到那头,门边冲到塌旁。
“坏!呜呜啊呜坏!”
放开崽,坏龙坏龙!
既然她不喜欢那就再换一批。
哒哒哒跑过去将脑袋钻在了桌底下,“爹爹!”
“唔呜呜啊。”
傅锦梨脑袋在自家爹爹身上蹭了蹭,语气委屈得很,“不见了,爹爹不见,被坏蛋抓九。”
莫不是睡了一上午?
“傅锦梨,起床了,龙崽子。”
“别哭!”声音陡然严厉。
下边也好不到哪儿去,长长的摆子拖在身后,好好的龙袍叫她穿出了破抹布的架势。
傅应绝轻弹她的脑袋,“嚎什么呢。”
摔在地上的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
傅应绝好言相劝,“龙袍你穿着都像个小土贼,换这个,这个好看。”
“爹爹~”小猫一样奶声奶气地回荡。
嘴巴一瘪张开双手就要抱。
一大一小就这么坐在榻上相望着,也不说话。
那可怜兮兮被自己牢牢把住,大眼睛泪珠滚滚,嚎得凄惨的人,不是他昨晚生的那个又是谁。
纵使脑子没反应过来,眼睛却下意识地泛起了泪花花,趴在地上的一团嘴巴慢慢张大,看来下一秒就要哭嚎出声。
“我不知是你。”
“哭包。”
“坏龙!”小家伙叫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了,张嘴就是坏龙坏龙。
“龙?”傅应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龙。
上一秒还在榻上的人下一秒就顺着边缘滑到了地上。
出了气的奶团子大大地哼了一声,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好不容易弄干净了,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只让傅应绝感到心累。
“抱,抱窝,抱窄窄。”她似乎以前不常开口,现在仍是牙牙学语,口齿不清。
小人心中咯噔一下,爹不见了!
小小的人哭得伤心,现在还被捂住了嘴,眼泪掉得更凶了。
谁知道她却是握着小拳头咔一下捶在地毯上,
一听是自己的,小团子瞪大眼睛去看,颜色款式太多看得眼睛都花了。
翻开地毯,“爹——”
新鲜出炉的傅锦梨搂着坏爹的脖子,胡乱敷衍。
那股难过劲过去的奶团子乖乖点头。
小团子张望着四处打量,殿里很大,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爹。
“今日寝殿闭锁,所有人不得入内。”
谁知小团子才看了几眼就扭头,“不要!”
小团子立马揪起自己身上已经不能再看的袍子,“介个,要穿这个!”
空旷的寝殿里回荡着帝王无奈的低哄声。
小团子一下从凳子上蹦下去,哒哒哒就跑过去挂在傅应绝腿上。
“……”
底下的大臣已经敏锐地发现上首的帝王从坐下那一刻起,到现在换了不下十个姿势。
直到外间安静下来,小人也保持着这个姿势。
小孩子都忘性大,没一会就想不起刚刚自己爹是如何对自己的了,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
傅应绝顺势将人抱到怀里,小小一团挂在他身上像个小包袱。
傅锦梨翘着脚丫子,听不太明白,但不妨碍她卖乖,“嚎~”
到了寝殿,傅应绝屏退众人,刚踏入内室就能听见独属于孩童小小的呼噜声从床榻上传来。
“饿了,爹爹饿。”
傅应绝发现她对这一类亮晶晶的,带龙的没有任何抵抗力。
傅应绝鲜红的唇角轻咧,“活得......”不耐烦了。
傅应绝一愣,稍有些心虚,“嗯,知道了。”
转头就去吩咐宫人传膳,“清淡软糯些的,再拿些点心零嘴。”
“陛下吩咐。”
“......”’
哒哒哒,哒哒哒。
傅应绝当没看见他的错愕,只接着道,“将早上吩咐那些拿上来。”
随手扯了张巾帕擦干净,顺手将布满泪痕的脸也擦了一下。
傅应绝眼疾手快捂住奶团子的嘴,扬声道,“无事。”
大手离开了脸,手上都是泪水,
奶团子听不懂,只听见坏龙叫她小龙崽,于是奶声奶气回应了一声,“嗷~~”
迈开步子,两只脚就被缠住,扑通一下往前扑去。
“没有龙龙!不漂酿。”
一时之间,殿内都是孩童纯稚的咯咯声。
待下了早朝,傅应绝脚下生风,身后一群宫人险些跟不上。
傅应绝擦着手,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苏展。”
小手搂着傅应绝的脖子,靠着自家爹爹不一会又心情好了起来,宽大袍子下的小肉腿晃荡着。
还是傅应绝察觉了不对劲,咦了一声,“怎么变大了?”方才手忙脚乱也没注意看,昨晚还比个球大不了多少的人,现在已是个三四岁小孩的模样,倒是和梦里见着时一样了。
可好动本就是小孩的天性,能坚持这么会儿已经是极限。
一声声的爹也变成了清脆的笑声。
果不其然。
“是。”
衣服很快送了上来,他办事周到,各样的都备了些
苏展连忙上前递上干净的巾帕。
苏展有些讶然,单几件衣衫要他这个帝王亲侍去,心下存疑但不敢多问,“是。”
眼睛蓦地睁开。
小手都捶红了,犹觉得不解气,费劲地爬起来,抬脚又啪啪啪踩了好几下,
帝王心思哪是他们阉人能猜透的。
——-——
帝王寝殿之中无端传来婴孩哭啼,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那个太大,你不能穿。”
不绝于耳的唤爹声起起伏伏,矮团子迈着小短腿忙碌地奔来奔去,
“你的衣服。”
“陛下,起身了。”五更已至,苏展在门外轻声提醒。
语调拖得长长的,但仍旧无人应答。
傅应绝挑眉,果然没老实。
“唔唔,呜呜呜。”
小小的人窝在榻上,白胖的小腿搭在锦被上,双手捂着嘴巴,玛瑙石一样的眼珠子机灵地转动着。
殿内四处铺着毯子,什么都没穿的脚丫子甫一陷入软绵的地面,泛着粉意的脚趾头忍不住翘了翘。
可话未说完———
奶团子捂着嘴巴的手越来越松,越来越松。最后直接干脆扯上了一旁的纱幔。
小爪子下抓着的是帝王御制的五爪金龙。
只带着还未平息的哭腔说了句,“痛痛。”
裹着的龙袍也叫她跑散了,衣袖仍旧系在腰间,上半身露头的洞扯得大大的,一只胳膊从里头钻了出来,再配上这乱糟糟的头发,活像个小二流子。
傅应绝回想了片刻,抬手比了个高度,觉得不对又往下压了压,“这么高。”
一会儿又怼在镂空飘着云雾的麒麟首香炉上,“爹!爹!”
傅应绝确实有些烦,搁谁家里关着那么个小孩能放心的,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了。
声音委屈又气愤,“坏!打泥,打泥!”
衣服乱糟糟,同样蓬乱的头发下一张小脸睡得红润润,还咂吧了两下嘴。
于是他低声商量,“待会我出去,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行吗?”
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旧盯得他们头皮发麻。
扯开纱帘,“爹!”
也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小人抽抽嗒嗒地停了下来,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澄澈地看着眼前束手无策的人。
小人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眼神一聚焦就瞧见自己丢了一早上的爹大脸就在眼前。
傅应绝应了一声,看着身上这个又犯了难,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就算他全然不在意,她此刻的模样都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
可那么小的人哪会听他讲道理,眼睫挂着泪珠,小脸都哭红了。
稚嫩又奶气的哭声让傅应绝陡然僵住
活像个小猪仔。
“不喜欢?”傅应绝随手挑起一件,做工精致,绣花精美的桃色襦裙,他说不上好看难看,但穿在这龙崽子身上应该合适。
小人不依,鼓着一张包子脸,“要!窝穿,爹爹不穿,窝窜!”
傅应绝头都大了,“别哭了别哭。”
傅应绝放下帐幔,确保遮得严严实实才走出内殿。
没有回应,又提高了声音,“爹爹——!”
傅应绝听得皱眉,抬手将松垮垮挂在她身上的龙袍又系紧了一点,“傅锦梨,叫傅锦梨。”
“呜哇啊啊——”
他此刻才算是后知后觉明白他大概是抓住了个什么东西。
可今日这歹人倒是有几分本事,直至呼吸不上,胸腔传来窒息感他才察觉出来。
睡梦中的的人大脑立刻苏醒过来,眼还未睁,手上已凌厉出招对着身上歹人的命门而去。
傅应绝认命般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