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在夫子坟头，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内心的悲愤之情。
可，对方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她很清楚的记得，师父下山时说的是‘赴约’。
夫子未曾教过他这些。
狗蛋身形顿了顿，不知为何又跑得更快了。
狗蛋以前很不喜欢这些，因为曾他亲眼见过那些悲恸大哭的身影，转身便又欢声笑语的与他人交谈，好似之前的悲痛都只是做做样子。
“仇人是谁？”
“为何要教我仇恨？”
他看过他人下葬，下葬之人的亲属会放声大哭、会有些奇怪的仪式、会在墓碑前长跪不起。
李陌念对着狗蛋的背影道：“我马上就要随师父离去，可以麻烦你帮忙照顾我爹爹吗？若是不喜欢来回跑，可以在这里住下。”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懂。
无数次时光回溯不止让她了解了父亲，更让她了解了那个被父亲视为自己儿子的狗蛋。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肚子很饿，饿久了会死。
陆渊看了看窗外的星空。
李陌念就站在他身侧陪伴，陆渊则依旧自顾自的喝茶。
直至夜幕笼罩，狗蛋才艰难起身。
“我不是说回溯时光中发生之事。”
和爹爹相处的时日让她找回了正常人该有的情感，也正是因此，她才发觉师父的性子有多不正常。
李陌念再次沉默，她想到了之前的自己，曾亲手将狗蛋送给夫子充饥的兔子埋了。
“是见本心之恶，方可向善而行。”
“我跟爹爹学了厨艺，呐，你尝尝。”
她确实是本着救活爹爹的心态进行时光回溯的，也确实能够救下爹爹。
“巡天使。”
“……我想起来了，爹爹他说人性本恶。”
想来这就是师父口中的‘徒有行善之念，做的却都是恶事’。
每日给他施舍饭菜的人很多，可他只感激夫子一人。
狗蛋恶狠狠甩开了李陌念按着他的手。
“看来夫子对你还是有所保留。”
“我在回溯的时光中已经陪了爹爹很久很久了，虽然他每次都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我已经很满足了，真正需要陪爹爹的是狗蛋，爹爹死了，他便真的没有家了。”
由此可见，这个约定对师父应该很重要。
做完这些，他便在夫子坟头长跪不起。
“这不也是人性本恶吗？”
陆渊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还记得你我初见夫子时，他在教授孩童们的那句话吗？”
可就在他准备离去时，却见李陌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到他身前，笑着将白粥递给了他。
“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式术法，传音术。”
“这、这么霸道的术法真的叫传音术吗？”
李陌念摇头。
这些事情，爹爹确实从未在她面前提及。
“夫子的不幸始于一场六月飞雪，他的妻子被冻成了冰块，碎成无数，他的女儿自此消失，再见时竟对他毫不相识，他因修士心中无道而放弃了漫漫仙途，更因大寒落下病根，寿元大减，一生潦倒。凡人一生之不幸竟只源于一场仙人随手而为的大雪，天下之大，修士之多，可竟无一人为其平心中不忿，他不该恨吗？”
她回溯了无数次时光，也将事实与爹爹吐露无数次。
“啊？”
狗蛋愣住了。
“什么事？”李陌念有些疑惑道。
夫子他真的不愿意再活过来？
“先从仇人开始。”
狗蛋愣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李陌念递过来的粥，仰起头大口大口咽了下去。
“那是！爹爹可是将毕生所学都交给我了。”李陌念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小脑袋。
他的狗窝里还有一些别人施舍的饭菜。
师父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了能勾起他兴趣的东西。
陆渊将剩下为数不多的眷思量分为了两份，将其中一份倒入茶壶，架于火上烹煮。
“……听起来可不像是无用的样子。”
陆渊颔首。
他沉默着用手一点一点将扒开的坟土又堆了回去。
粥很热，带着些许稻米本身的甜味。
因为李陌念的回答与陆渊如出一辙。
“此术以天地为基，世间万物都将传递你的声音，他若听见，必须相见，如若不见，便为天地所不容，身死道消。”
确实是夫子的味道，分毫不差。
陆渊看了她一眼，道：“不再多陪陪夫子？”
只有夫子将他当人看，会请他上桌、教他学识、嘘寒问暖。
“有人一生行恶，却从不认为自己所做之事为恶事，有人一生行善，却不知善恶何解，徒有行善之念，做的却都是恶事。”
李陌念再次按住狗蛋挖掘坟墓的双手，认真解释道。
慢悠悠道：“不急，还有一事未曾处理。”
“您没问过呀？”
“你确实学到了很多。”
自幼漂泊让狗蛋对所有人都设下了厚重的心防。
年幼的狗蛋完全不懂夫子的想法。
“夫子他，不愿意……”
“传音术？”
他赤红着双眼大吼道：“你明明能救夫子的！为什么不救？”
然后用手、用脚、用他不算很大的身体，将土压实、拍扁。
狗蛋很可怜，但又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看着狗蛋这副模样，李陌念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附耳过来。”
她若不离去，狗蛋是不会来的。
直至金色的阳光染上红霞，狗蛋才停止哭泣。
狗蛋放下一粒米都不剩的碗，低头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快步向门外而去。
他还不想死。
“怎么认清？”李陌念开口询问道。
“我不喜欢为无用之法命名。”
“人之初，性本善。”李陌念记得很清楚，这句话作为她与父亲相遇的起点，她听了无数遍。
可如今，似乎唯有这些能表达他心中的情绪。
其他人口中叫着他狗蛋，便真的将他当成了狗。
李陌念沉默。
“他教会了你很多东西，可偏偏遗漏了仇恨。”
陆渊继续开口道：“性善性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是否能认清自己、认清他人，若能认清，性恶也善，若是不能，性善也恶，在夫子的教导下，你认清了自己，今日我便教你认清他人。”
可他本就不该死的啊？
“我问他，若是授课未曾打断，他将要教给孩童们的，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你可还记得他是如何回答的？”
目送狗蛋离开后，李陌念才走到师父身旁，轻声道：“师父，我的家已经找到了，可以离去了。”
“我该如何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