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罗伊不同。
“罗兰！”
这装不了三两个人的地方，他们的船长，刻薄、精准、永远专业的菲茨·罗伊先生，正面朝墙壁跪着。
水手们在倾斜的甲板上耗子一样奔窜。
神罚？
为什么？
“转右满舵！满舵！满——大副？！帕洛斯？！”
嘎吱。
只换来一张苦涩的笑脸。
他固定住了。
东倒西歪的大副顶着门，抓着铁把手。
“外面——怎——么样——了？！”
松垮的锈栏发出刺耳的尖鸣。
风暴中的雨点仿佛子弹一样打在脸上，时而炸开的白光中掺杂着卷走生命的触须般的黑浪。
“神罚来了…它来了…”
“你瞧。”
如果真有海洋之神。
-
他大声喊着，向里探身，要用手去捉他。
帕洛斯盯着他看了半晌，狠狠朝他吐了口唾沫，手腕用劲，把自己重新甩了出去。
风暴足的遮住了一切喊声。
「因为我没有别的办法！快想想怎么上去蠢货！！」
“…你不能像个傻乎乎的烛台一样…菲茨，我们需要你…快！时间不多了！”
一个巨浪翻过来。罗兰和仙德尔齐齐被卷离甲板，要往那倾斜的深渊漩涡里去。
“听着，菲茨。如果你真虔诚，就不该接受这一趟长活，对不对？现在，快滚出来！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大副帕洛斯试图说服他。
声音消失了。
菲茨·罗伊像鹅一样轻轻晃动脑袋，舒展气管。
电闪雷鸣。
罗兰一手扯着仙德尔，另一只手拉动帆绳——在接二连三的咔嚓声后，仅剩的希望也随断裂声彻底熄灭。
整艘船自上向右倾斜成一个三十岁男人的叹息——大副摸出几枚硬币，塞进裤裆里。
“我得忏悔…都是那达尔文的错…我其实阻止他许多次了…我罪名不大…不会太大…”
‘它像蛋糕一样松软…’
“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
很快，蓬松的侧舷就被他轻而易举地用靴尖踩了进去。
房间里到处都是用鲜血涂抹的‘十字’。
咔嚓！
「还挺可爱。」
‘又像钢铁一样坚硬。’
“见鬼…！”
咚。
咔嚓。
闪电如期而至。
“向更深处去！避免湍流和落差！小心落差！卡特！卡特在哪？！法克！谁把我——”
罗兰单手吊着一端，另一只手则抓着仙德尔。
“压舱石移位了！”
亮如白昼的暴风雨中，刺枪一样的手掌与闪电一同击穿了阻碍！
“离开…出去！快出去！帕洛斯！我要向父神祷告！祂赦免我的罪，没准我就能上天堂——比你们这些不虔诚的人走的都远、都快！我这样的，绝不会下地狱…”
这是他妈的海啸！
“砍断副桅！”
终于。
大副知道菲茨·罗伊有信仰，坚定的信仰。不像他，原本信万物之父，休息日时常到教会。可后来结识个信他教的好友，听说了那‘赤足纯净的少女’——喧嚣繁忙之女…
和罗兰聊过许多趣事的年轻水手被巨蟒似的缆绳抽了个正着，落进浪花里，眨眼就失了踪迹。
“仙德尔，我们恐怕得——仙德尔？！”
他跪好后，把自己卡在一个绝佳的位置，在船彻底翻过来之前，绝不会被海浪掀倒。
他面前点了根蜡烛，晃来晃去的熄了火，又拿随身携带的小刀割破手指——
水手长当机立断，从不知谁的后腰拔出弯刀，斜着狠狠劈了下去。
“*他*的圣童！我就知道你不是小白脸！”水手长照着罗兰胸口锤了两拳，掠过他后，向漩涡望了几秒，转过来吩咐：“朗姆酒！底仓有朗姆酒！去——不，他们是不是已经——下去了？！”
「你说为什么，我好像开始习惯你这种作死性格了呢…」
似乎有条无形的绞索勒着他。
“野狗*的——现在看那玩意还有用吗？！”大副寻了个安稳的空挡，一把推开门，钻进更深的狭窄卧室。
那当然。
“所有的窗——紧闭！紧闭！”
“我们在海上这些年，你见过没有征兆的海啸吗？”
罗兰径直来到副桅杆前。
-
罗兰单手搂起仙德尔的腰，斜着朝水手长奔去，朝沿途的水手大喊：“让开！都让开！”
“我以为不会…给的又多…”
“去个人告诉他们！”
大副没法松开手去抓他——否则下一秒他就要被从屋里甩出去，不知撞多少下。
“…这是神罚，帕洛斯。”
两个人悬在船外随风暴摇晃。
向后拉了拉胳膊。
海水打透了仙德尔的睡裙，长发贴在脸上，像顶了头灰扑扑的海藻…
台板上气压计的汞柱早跌得无影无踪。
咚地一声轻响。
确切地说，是‘谁’。
断裂的桅杆旋转着砸在帕洛斯的脸上。
菲茨·罗伊声音淡淡。
罗兰已经察觉到不少木板在开裂。
大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惊悚至极。
放下仙德尔。
水手盯着看，头也不回地嚷道：“这东西怂的比伎院里的耗子还快——”
这座移动的墓园即将抵达它的终点。
“船长！”
这时。
脸上如同舱室的板壁一样，写满了血淋淋的绝望。
然后他就改信了。
咔嚓——！
菲茨·罗伊双手合十，默默垂着脑袋。
“菲茨·罗伊！”
“斧头！去找把斧头！让女人滚！柯——”生死危机，水手长忘了罗兰的名字，只嚷着让他去找一把斧头，把带来灾难的女人赶离甲板。
海面已经快要凹陷成一个巨大的漏斗。
某种安抚海洋之神的小把戏。
浸透海水的层层麻绳比想象中的坚韧。
罗兰咧了咧嘴，向上看那快要扯断的铁栏，又向下看被吹得像破布一样的姑娘。
他磕磕绊绊，像是对自己，又像对舱壁那些血十字背后的神灵发出忏悔。
没有人能注意到这端发生了什么。
他边喊着边松开手，任由自己顺着船板滑落，撞在舱门上。
罚谁？
“我就知道…”
数十英尺的祸难让身负伟力的仪式者如凡人般渺小。
……
费南德斯、赫雷斯与刀刃早早下去帮忙，还带了几支备用的曲柄。
“如此渎神之举，早晚会惹来父神怒火…”
狂风暴雨。
菲茨·罗伊缓缓转了过来。
他不虔诚，心里清楚。
“陈酿！船长还有陈酿在——快去！”
他是个虔信徒，虔诚，忠实，诚恳。他笃信万物之父创造了世界，当然也清楚是什么引来了这场‘奇迹’般、无法教凡人察觉的灾难。
罗兰打开灵魂的闸口，让「秘」像洪流一样倾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