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兰达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瑟瑟发抖的鸢尾夫人，从伦敦不远万里来东方掘金的贵妇，此时此刻像条落水狗一样狼狈。她疯狂摇晃着脑袋，捂了捂嘴，又自觉地嘟囔说她什么都没听见。
“小姐？”
仙德尔正拉着哈莉妲快步而来。
罗兰拍了拍马头，琥珀色的眸子在黑夜中拖曳出一条淡淡的金线。
“它们，”罗兰随手指了指那片蹄印，又转过来拍了拍枣红色的马头：“这几匹更喜欢我们。”
仙德尔这才缓过神，哀色涌上脸时，默默垂下了脑袋：“…他们…都…死了。”
“你不是有朋友在叛党中做大官？”萝丝插了句话，叼着捡来的稻草逗弄自己那匹黑身白脸的骏马。
捂错地方了。
罗兰轻笑：“别逗她了，萝丝。克里斯汀夫人，红鸢尾夫人，我该怎么称呼您？请您放心，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不会伤您分毫。”
罗兰则边听边专注于为自己选中的马儿准备粮食。
克里斯汀默了默。
“可水手——”
“你有功夫给马相面，为什么不多留下几匹？”
罗兰双手稍稍用力，强硬掰开马嘴，把那片老树皮塞了进去。
她几乎明示萝丝，几分钟后，她们没准就要面对一群红了眼睛的饿狼了。
折转小径的尽头。
萝丝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扔给她。
“等仙德尔和哈莉妲回来。”
有失就有得，尤兰达。
然后。
脸倒是真冷了下来。
水手们呢？
“叛党没有那么快打到这里，罗兰。你可以问一问克里斯汀夫人。这座庄园足够深，也有足够多的岔路——我们可以骑马绕个远路，再从最偏僻的别墅区折回来。”
她给自己鼓着劲，尝试从草皮上站起来。
她嗫嚅道着感谢，萝丝却满面嫌恶，毫不领情。
“船长、大副、水手长、船医，数十名水手，你不明白吗？一旦到了生死关头…”
萝丝眨眨眼：“放心，你担心的两个人会比任何人都要安全。”
她失败了。
“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这儿？”
克里斯汀涨红了脸。
仙德尔倒惊讶她能讲出这样的话，柔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再多为难一阵…冷着脸。”
离开庄园的道路可不只有两三条。
尤兰达听见了：“足够了？我们就在这儿干等着？听我说，萝丝小姐，我了解叛逆，清楚这些人心中的愤怒。一旦，一旦仙德尔小姐和哈莉妲落到这伙人手里——”
“什么？”
“马是绝不会吃树皮的，罗兰。”
她捏出仙德尔灰发中的木屑，向她们身后张望。
“发生什么了？”
“…它不吃树皮。”
她早就该了解这群人的德行。
唯有这时，一贯傲慢娇贵的人儿才显现出原本一无所有的脆弱。
尤兰达望着和马对视的男人，心中又急又气。
不。
她顿了顿。
“恩与仇不能混为一谈，否则与禽兽何异。”
她揪着她破破烂烂的长裙，挑选了根不错的树干，往那儿一甩。
萝丝没有回答她，却垫着脚问罗兰。
“它们想要自由。”
“它说它想试试。”
他仰了仰下巴，示意尤兰达。
“我叫莉莉安·萝丝·范西塔特，”萝丝瞥了她一眼：“别凑太近，你浑身都是尿骚味。”
几分钟前，他们从那即将被烧塌的马厩中挑选了三匹母马拴在树干上。剩下的则都被萝丝放了出去——尤兰达有些担心仙德尔和哈莉妲，倘若救回来的人过多，三匹马可不够用…
跌跌撞撞的夫人就撞在了树上。
他们还要一路不停才行。
没有往罗兰这边，而是去更远，杂草与树更茂密的、绕过马厩的更远处。
克里斯汀尴尬退了半步：“…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我的确乐意见到屠杀，可你们也是我的朋友，罗兰救了我几条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会有更多的人了。”
“我是说，我们该多留下几匹马。”
“什么…面？”
“嗯？没错，尤兰达，三匹马就够了。”
尤兰达烦躁地扯了扯肩带——她斜挎着一把火枪，是从萝丝击杀的黑袍人手中得来的。
当女人腰间系着斗篷出来，尤兰达和罗兰就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两个人闭口不谈她，只你一句我一句分配马匹，说着到底要不要去‘救’仙德尔和哈莉妲。
“三匹足够了，对吧，罗兰。”
“那么，足够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刻意’瞥了眼克里斯汀。
萝丝耸耸肩。
尤兰达摸她的胳膊，又检查哈莉妲是否受了伤。
又用胳膊把它的脑袋夹死。
两个姑娘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谁想要？”
“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尿过裤子。”
“我不想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它吃了。”
“…你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作为暗道的出口，克里斯汀理应会选择一条鲜为人知、且安全度最高的道路——这里距离叛逆们突入的正门最远，要寻到这儿，少说也得二十分钟。
少女沉下气，换了个问题：“那么我们该怎么离开？你们放走了其他马，只剩下三匹。我可以带着克里斯汀夫人。假如你和罗兰同乘，仙德尔、哈莉妲算一匹——我们没有更多马来带走更多人了…”
尤兰达习惯他时不时疯言疯语了：“你没有考虑过，救来了人，该怎么逃离港口吗？用不了多久，叛逆就要把这里彻底围起来了…”
否则，她也不会在货船上见到她们。
几分钟后。
克里斯汀拨弄着斗篷的线绳，默默往萝丝身边凑了凑。
接着。
萝丝‘嘁’了一声，松开绳索，走过去把人拎了起来。
船长呢？
“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着，”尤兰达痛苦地揉了揉额头：“我们到底在干什么？这座庄园里正有数百个试图把你们脑袋砍掉高高挂起来的暴徒，我们…我们就在这儿，和…和马…聊天？”
罗兰正在给他的小枣马准备另一种食物：泥里钻来钻去、叫不上名的甲虫。
尤兰达咬咬牙：“冯虎…”
“我们为什么不能骑上马去找她们？再趁机接上人，没准路上还能找着辆马车…”
这群外国佬是不是有点…